一个优雅而有趣的法国倔老头

《尼俄柏头像》素描，安格尔九岁时所作。这幅画描绘的是尼俄柏的石膏头像，尼俄柏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国王安菲翁的妻子，她生了七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她因此而骄傲，阻止底比斯妇女向勒托献祭，被激怒的勒托派自己的儿子杀死了尼俄柏的孩子们，安菲翁也自杀。尼俄柏十分伤心，宙斯可怜她，将她变成一座喷泉，喷泉中涌出的全是她的泪水。

《罗杰解救天使》，这幅画作取材于16世纪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特的诗集《疯狂的罗兰》。讲述了安吉莉娅被囚禁在泪之岛上等待末日，这时勇士罗杰驾驭着自己的半鹰半马的坐骑来杀死海怪物营救安吉莉娅。

这次展出的《大宫女》是一幅临摹作品，真迹藏在卢浮宫

刘昂

最近在世纪坛艺术馆遇见安格尔这个优雅而有趣的法国倔老头。想从两个小故事开始聊聊他：

安格尔的画笔一直用到只剩下三根毛时，他才轻轻地和它吻别，将它扔在火里。有一支画笔，很小的一支，也用成了这般光景，安格尔突然觉得画笔在对他说话，画笔说：“啊！好好干活，让我再活几个钟头吧，也许我还能对你有点用处！”“我依了你。”安格尔说，“那么，用你画一个美丽的头部吧。很可能，这是我画中最好的一个局部，难道不对吗？”……安格尔不喜欢刚画完一幅画就把它镶进画框。他认为这非但无益，而且有害。他说：“画框——这是对画家的奖励。”

安格尔经常长时间地在街角上站着，一动不动。用入迷的目光看着一支蘸满棕色颜料的大刷笔在移动——粉刷匠在均匀而有节奏地给面包店的木橱窗刷彩画。“啊！您在这儿干什么？亲爱的先生！”一位路过这里的辛纽奥尔学院的同事好奇地问道。安格尔没有直接回答，指着工人说道：“您瞧，真叫人佩服！他蘸的颜料多准，不多不少！”

说到安格尔，热衷时尚和先锋的西方艺术爱好者多少都会觉得他旧派、古板、顽固、古怪、贵族趣味，甚至有些偏执和自恋。他迷恋古希腊古罗马，迷恋文艺复兴，迷恋拉斐尔，不能理解浪漫主义，更看不上初出茅庐的印象派。

安格尔一生没写过什么著作，给后人留下了十本日记形式的所谓“安格尔笔记”，多数藏在他的故乡蒙托邦博物馆，是研究安格尔艺术思想的第一手资料。“我想为艺术而永远活下去。我希望让岁月和智慧来纯洁我的情趣，不使热情熄灭。我向来崇拜拉斐尔，崇拜他的时代，崇拜古希腊，尤其是神话般的希腊人；在音乐中，我崇拜格里格、莫扎特、海顿……所有这些使我的生活充满着魅力。”——安格尔仿佛完全活在古典的世界中，当时有人说他是误生在十九世纪的伯里克利时代的希腊人，美术史家把他列为“新古典主义”画家的中坚。纵观安格尔一生，古典主义的确是他纯粹又固执的坚守。

安格尔有一句名言：要拜倒在美的面前研究美。安格尔所谓“美的”就是“希腊的”。“他们（希腊人）善于观察、洞悉和表达。你们会像亲眼目睹那样见到这些大师们。他们并不装腔作势，和活着时一样，这些就足够了！罗马人模仿他们，而且更加出色；可是我们，我们这些高卢人是野蛮人，我们只有努力接近希腊人，只有采用他们的艺术方法，艺术家的名号才名实相符。”

安格尔说：“我是祖国的儿子，我是真正的高卢人，但不是那些洗劫罗马和企图毁灭德尔菲的高卢人。现在在我们中间也还有这种人，不过，他们不是用武器去破坏，这些微不足道的现代高卢人是用他们的傲慢偏见和混乱不堪的浅薄知识去竭力诋毁自己的国家，百般摧折这个国家的真正艺术。他们在艺术的树下埋下地雷，他们像白蚁那样啃噬艺术的精髓，他们无孔不入，直到把它弄成粉末为止。”

在安格尔看来，“对于古希腊罗马艺术的精美还有所怀疑的话，那就无异于诽谤。” 在少年求学时期，小安格尔第一次看到老师从佛罗伦萨带回的《椅中圣母》摹本，他热泪盈眶，茅塞顿开。拉斐尔为安格尔打开了一扇艺术之门，安格尔用一生学习拉斐尔，膜拜拉斐尔，礼赞拉斐尔：“拉斐尔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画家，他很美，心地也善良，他具有一切！”他为拉斐尔的早逝而扼腕叹息：“老天爷似乎在嫉妒人世间，因为他过早地夺走了我们的拉斐尔和莫扎特。”安格尔长期逗留在意大利，当离开罗马要回法国时，他难过极了：“天呀！我要和拉斐尔告别了，我简直像孩子那样地哭泣，泪流满面。”

安格尔最热爱的前辈是拉斐尔，最讨厌谁呢？鲁本斯。在安格尔嘴里，可怜的鲁本斯几乎一无是处：“拉斐尔具有一切，鲁本斯则失掉一切”；“鲁本斯就是一个卖肉的，画面布局如同肉铺”……他对学生说：“当你们在博物馆里见到鲁本斯的画时，你们应该不予理睬地走开，因为如果你们要和他的作品交谈，他一定会在我的教学上提出很坏的评语。”

安格尔笔下的画作，线条纯净，设色柔和，充满了感性的细腻之美。画风少有变化，题材单纯而且对古典主义有种教条般的笃信。“艺术杰作的存在不是为了炫人耳目，它的使命是诱导和坚定人们所建立的信念，这种作用是无孔不入的。”在安格尔的眼里，现代美术家笔下全是“矫揉造作的构图，专事取悦的色彩，分布色块，玩弄笔触，诸如此类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纯粹是工匠式的、毫不表达内心语言的技巧卖弄。”前辈的艺术巨匠呢，他们的画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心灵。“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人认为，只有心灵才值得用艺术歌颂。”后世一些画家舍本逐末，追求各种造型和表现手法，以此抬高身价的做派，是深为安格尔不齿的。

对于荷兰和弗兰德斯画派的一些不知名画家，安格尔并不讨厌，甚至赞赏有加。“有人指责我固执己见，抱怨我对所有凡不属于古风时期或拉斐尔风格的艺术采取了不公正的态度。其实，我对那些不甚知名的荷兰和弗兰德斯画派的大师是非常推崇的，因为他们善于独到地描写真实，对于他们目睹的客观对象能表现得惟妙惟肖。不，我并不偏执，或者确切些说，我只是不能容忍一切虚伪。”

波德莱尔说 :“安格尔画中的女性有一种宁静又充满生机的高贵之美。”安格尔的名作《大宫女》是他在罗马期间画的一幅订件作品，订件人是拿破仑的妹妹，但画作并未送到拿破仑妹妹的手里，因为画完这幅画，拿破仑也倒台了。画中斜倚的裸女很容易让人想起委拉斯凯兹的《梳妆的维纳斯》，不过在安格尔笔下，人物是转过身凝视着观者的。安格尔画中的人体具有更为清晰而优美的轮廓线，裸露的光滑肌肤与层层锦缎衬出一派旖旎之色。与巴洛克风格的维纳斯不同，大宫女是冷漠而超然的，处身于奥斯曼宫廷，一个与当时法国日常生活关系甚远的场景中。处处充满异国情调，或者说是法国人眼中的东方情调：如幻似真的肌理与感受的可能性（比如人物拉长了的脊背和双臂，看上去略微失调，却塑造出柔若无骨的人体曲线，与各种织物组成一种别样的画面质感）。在这幅画中，既有新古典主义的优雅鲜明，又具有贵族意味的肌理感，还有罗曼蒂克的东方情色氛围，实在令人迷醉。

除了画画，音乐是安格尔另一项爱好，前面提到过他说自己崇拜格里格、莫扎特、海顿。安格尔的小提琴演奏得不错，据说技艺虽然算不得高超，但能以令人满意的弓法，真挚的感情和朴实无华的心绪，演奏他所崇拜的莫扎特音乐。他认为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是人类精神的杰作。“安格尔的小提琴”甚至成为一句法国谚语，意思是大画家安格尔自认为自己的小提琴水平比画画好，当然别人并不这样认为。“巨匠之路”展厅中就陈列一把安格尔拉过的小提琴，也许是有意为之吧。

安格尔终年87岁，相当高龄，即使在八十几岁时，创作欲望依旧旺盛，83岁还画了极其感官化的名作《土耳其浴室》。“我作画至今日，许多作品都不比别人的差，或许可以说是全神贯注地完成的，但从来没有因追逐金钱而迫使我粗制滥造，由于我对待自己的作品过于精心，往往完成后在构思上不符合时代精神。” “在巴黎，我只打算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音乐，我的内心世界以及可数的几位知友（很少，寥寥无几）之外，我什么也不信任。” “用心画画。整天欣赏杰作，把我最后一滴心血浇注到艺术上去，做一个勤劳的闲人。”“一本书，一支笔，再加上优美的古典音乐，足以使我心安理得了，愿上帝保佑，这支笔我将要握得更紧些。” “让人家说我孤僻、急躁、古怪吧。既然我的一部分信仰来自于我的高尚的情趣，既然我所热爱和崇拜的一切往往被我证实是伟大的，那么很明显，我的所谓古怪是无稽之谈，又何必说我急躁呢！”——以上是安格尔晚年的夫子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