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得春风二月开

        雨过天晴，熏风送暖，我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妻昨晚做了个梦，是有关老岳父老岳母的。一早起来，就满腹心事地絮絮不止。岳父岳母住在乡下。做子女的，挂念父母，我理解。过去，我的父母健在时，我也是那种心情。无论多忙，双休日都是一定要回家的。

        从住地出发，开车半小时左右，就到了岳父岳母家。

        车停在内弟的场坝里。此前，那是我的房子，住了十好几年。父母过世后，因无人经管，就卖给了内弟。当年，为经营这房子，我真没少花心思。最让我自得的，是环境优美，像桃花源一样。房子周围，都是小山，绿树成荫。小山上，有很多野花，像映山红，野蔷薇……屋前屋后，我相继载满了花木。春暖花开，毫不夸张地说，那真是一片锦绣。

        房子归内弟后，他在周围大兴土木，挖掉了一些山包，将场坝下生生造出了一大块平地。不久，又有两户人家在屋子旁修了房子，小环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建设，许多花草树木都被毁坏了。

        没想到，那株茶花竟幸运地保存下来。那株茶花，自栽下后就一直没有修剪过，现在已差不多人高了。密密麻麻开满了花，怕是有百来朵。花团锦族，雍容华贵，让我眼前一亮。

        那茶花是粉色的，重瓣，朵大。有一些花，开始在谢了，花瓣有些失水变色。绝大部分，开得正盛。三五一群的蜜蜂，在花上流连，嗡嗡嘤嘤地，弄出一团喜气。

        这茶花，是我十多年前从花市上买回去的。栽下时，很幼小，高不盈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开什么颜色的花。

        对茶花产生印象，说来惭愧，是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小说里，有一个曼陀山庄。曼陀山庄里，王夫人载着很多茶花。段誉被鸠摩智裹挟到这里，被王夫人迫做花匠。段誉生自大理，普天下茶花以大理号称第一，段誉从小就看惯了，暇时听府中数十名花匠谈论讲评，山茶的优劣习性，自是烂热于胸，可谓不习而佳，最懂茶花。文中有一章，相当多的内容是写段誉和王夫人谈论茶花的。什么“红装素裹”，什么“落第秀才”，什么“八仙过海”，什么“十八学士”……名堂多得很，十分有趣。茶花的著名，茶花的品相，茶花的习性等常识，我都是从这书中看来的。《天龙八部》虽然是通俗文学，但也不乏“雅”的东西。古人说的“开卷有益”，实在是至理。

        有一段时间，迷上古诗词，就特别留心咏茶花的。没想到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大诗人，都有佳作传世。查阅资料，才知道茶花列为“十大名花”，有雪中君子的美誉。我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汗颜。

        茶花喜阴，偏爱酸性土，土质肥沃松软为宜。因此，我特地找了一个适合茶花生长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栽下来。

        第一次开花，是在腊月里，孩子正上着初三。我清楚地记得，一次就打了八个红色的朵儿。入春，那朵儿次第开放，是粉色的花。八朵花，粉雕玉琢，娇艳欲滴。那时，老父亲还在，高兴得合不拢嘴，唠叨说是花瑞，预示着他的孙女中考一定出彩。我暗笑老父亲迷信，迂腐，中考虽然重要，不过是去搏取一张重点高中的门票而已，并不能决定什么的，但我还是跟着高兴。孩子中考，果然应验了她爷爷的话，考得特别好。

        我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好奇的事都喜欢去探个究竟，一旦喜欢上，也肯下功夫去研究，容易沉迷。茶花第一次开放后，我被茶花的美深深打动。我发现小山上有一些野山茶，开白色的单瓣的花，我就试着嫁接了几株。我嫁接过不少的花，玫瑰，海棠，栀子花等，成活率还不错。有两株野山茶，居然就嫁接成功了。有一株是红色的，枝条是找人讨要的。第一次开花，开得很茂盛，本打算花谢后再移栽在花圃里的，不知被谁发现了，竟全给悄悄挖走了。我虽然有些不快，但想到这人到底还算个爱花的人，也就释怀了。

        幸存的这棵茶花挺神奇的，一年比一年开花多。孩子升大学和升研的那两年，都开得特别的旺相，超出了平常年份。见者无不称奇，围观欣赏。好事的人添油加醋一宣传，过路的人总要专程在这茶花前逗留片刻。一些女孩子，还免不了在茶花前，来个自拍。一位土豪，竟要花钱买这花。他说这花开得太精神，太喜气了，他买的茶花，从来都未开成这个样子。我谢绝了。他说他愿意拿家里的两大盆茶花换，我也没同意。

        我猜想，茶花开得旺相，可能与气候有关系，去年就是一个难得的暖冬。另外，这茶花位置在菜地旁，直接栽在泥土里的，营养好，地气足，要阳光有阳光，沐风栉雨，自然会比盆栽的放在室内的开得本色，开得漂亮，开得灿烂。

        内侄今年要参加中考，我赏着茶花，打趣内弟说：“花瑞呢，侄子中考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惊喜！”内弟眉开眼笑，满心地欢喜。

        近些年来，像这样静静地赏花，并不多。学校，家，几乎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城里人，大多把花养在自家的阳台上，再好看的花，也只是孤芳自赏。像我住在牢笼一般的单元房子里的人，即使闻到花香，也只能展开想象，在想象里陶醉一番。即便偶尔看到某家阳台上，花开得漂亮，也无法一近芳泽，只能远远地仰望。如果冒昧地提出要到某家阳台上去看看花，不被主人家认为别有企图，招致白眼，那才真是咄咄怪事呢。小城虽然也有几个公园，公园里也有花，但那些花，老实说，俗脂庸粉，矫揉造作，引不起我的兴趣。

        路过花市，有时也会驻足。见到茶花或其它奇花异卉，也会怦然心动。常常因为没养花的那份闲情，只好作罢。盆花，是宠物，要靠人养，要靠人宠。

        屋子卖给内弟时，除了书，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了他，包括苦心孤诣的那些花。真让我留恋的，也就是这些花了。好些花，都有来历，都有故事。看着那些我亲手栽种的花儿，挖的挖，毁的毁，真的很郁闷。可是，我没办法带走它们，没法给它们一个新的居所。它们有了新的主人，尽管是我的内弟，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毁灭。这是花儿的命，也是我的命。我愧对那些花儿，那些曾给我美、给我快乐、给我记忆的花儿。

        老岳父、老岳母，精神很好。那棵茶花，也开得异常蓬勃。妻放下了那棵悬着的心，我也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杜牧诗《见穆三十宅中庭海榴花谢》云：“巧穷南国千般艳，趁得春风二月开。堪恨王孙浪游去，落英狼藉始归来。”该诗对茶花极尽赞美之词，表达错过花开的遗恨。我不是王孙，但我比杜牧幸运，这株我亲自栽种的茶花幸存下来，虽然有的开始凋谢，但大部分开得正盛。

        我打定主意，如果内弟不能好好地呵护这株茶花，我将舔脸提出请求，带走这株茶花，尽心尽力地培育，以弥补这些年来我对花儿们的亏欠。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