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与安宁疗护工作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常常希望能够得到善终，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善终呢？我想真正的善终其实是患者自己想要的结局，以他想要的方式将人生完整地走完，而不是医生想要的，也不是家属想要的方式。
曾经有个患者老张，第一次来到安宁疗护病房时，他并不十分清楚这里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当疾病无法治愈时，我们来帮助他缓解身体痛苦，让他走得平静而有尊严。他听后非常高兴，说：“就选择你这儿了”。
可是后来真正到了生命末期，我有一次找他做后期谈话，我问：“张老师，现在你的病情变化非常快，我希望你参与到整个医疗意见中来，我们是更积极一点，还是相对稳妥一点？”
当时是弥留之际，患者说几句话就打瞌睡，他说：“路大夫，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说的？”我说：“让你没有痛苦，有尊严。”他忽然转变了态度，说：“如果你现在这样做，你就是把我杀了。”他说他希望能够始终像个战士一样浴血沙场，即使是在生命后期，也不想向疾病和厄运低头。于是，我们选择尊重患者，第二天就请了相应的专家来会诊和治疗。
最终这位患者还是走了。后来，老张的爱人告诉我，老张一辈子都是在奋斗中走过的，做学术的时候成绩斐然，做艺术获得过国际大奖，做企业的时候也是叱咤风云，他一生没有任何时候向命运低过头。说到这里，我就非常理解他临终的选择了。
所以说，作为安宁疗护的医护人员，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患者，而是应该去了解他想要什么，我们只需要做好陪伴，做好助力，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再联系到当下，疫情下的生死和常态是不同的。我们中国人善终的概念是希望没有遭遇横祸，身体没有病痛，心中了无挂碍，亲人都在身边。但是疫情之下，很多人离去的时候，都没有亲人在身边。我们会为此感到心痛，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也是不幸之下的另一种善终。
我们常说恐惧的反义词是爱。我们恐惧死亡，所以很多人临终的时候希望亲人在旁边，爱在身边。但是疫情下就不同了，我们问过很多人，如果很不幸你感染了新冠病毒，你希望怎么办？大家的回答往往是，首先远离我最爱的人，远离我的孩子，我的父母，然后好好配合医务人员治疗。
所以想对疫情下丧失亲人的同胞说，千万不要因为没有陪伴而遗憾，而追悔莫及，因为这种情况下，远离也是一种爱。临终时亲人不在身边，对逝去的人而言，就是真正的善终了。
（本报记者高艳坤根据北京清华长庚医院路桂军教授在2020年中国医学人文大会安宁疗护与人文护理论坛上的发言整理）
编辑 / 坤子
审核 / 孟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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