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博野中学 于铁江译释（2018.8.17）
真迹颜公此最奇，海隅同慰见心期。
请看造极登峰处，纸上神行手不知。
【启功自注】
颜真卿瀛洲帖⑴，有“足慰海隅之心”之句。
鲁公书，非独为有唐八法⑵之宗，亦古今书苑不祧之祖⑶。其铭石之作，上下千年，纵横万里，莫不衣钵⑷相沿，千潭月印⑸，已无待末学小子⑹之喋喋也。而宋人独尊其行押，如苏东坡、米溪堂⑺，至以杨凝式⑻配享⑼，号为颜杨。盖墨迹流传，宋时尚夥。观夫忠义堂帖⑽宋拓真本中，简札翩翻⑾，足以洞心骇目⑿。岁序迁流，累经尘劫⒀，宋人所见，今殆百不一存焉。
今世传墨迹，可列上驷⒁者，只见四事：楷书大字首推告身⒂。然名家书告，唐代虽一时偶有其事，并非每告必出名家。且自书己告，实事理之难通者⒃。湖州帖⒄全属宋人笔习⒅，其非唐迹，已不待言。惟祭侄⒆、瀛洲二卷，则赤日经天，有目共见⒇。瀛洲一帖，尤为欣快时所书。昔人以宋拓圣教序为墨皇，正当移标此迹（21）也。
东坡论笔之佳者，谓当使书者不觉有笔，可谓妙喻。吾申之曰：作书兴到时，直不觉手之运管，何论指臂（22）？然后钗股漏痕（23），随机涌现矣。
【译者附注】
(1) 颜真卿瀛洲帖：颜真卿（709年—784年），字清臣，小名羡门子，别号应方，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 ，祖籍琅玡临沂（今山东临沂）。秘书监颜师古五世从孙 、司徒颜杲卿从弟，唐代名臣、书法家。开元二十二年（734年），颜真卿登进士第，历任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后因得罪权臣杨国忠，被贬为平原太守，世称“颜平原”。安史之乱时，颜真卿率义军对抗叛军。后至凤翔，被授为宪部（即刑部）尚书。唐代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人称“颜鲁公”。兴元元年（784年），被派遣晓谕叛将李希烈，凛然拒贼，终被缢杀。他遇害后，嗣曹王李皋及三军将士皆为之痛哭。追赠司徒，谥号“文忠”。颜真卿书法精妙，擅长行、楷。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得其笔法。其正楷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创“颜体”楷书，对后世影响很大。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又与柳公权并称“颜柳”，被称为“颜筋柳骨”。又善诗文，宋人辑有《颜鲁公集》。《瀛洲帖》又名《刘中使帖》。约书于大历十年(775年)。墨迹。行书，信札。28.5×43.1厘米。凡8行，计41 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此帖是颜真卿行草书中字体最大的。文曰：“近闻刘中使至瀛州，吴希光已降。足慰海隅之心耳。又闻磁州为卢子期所围，舍利将军擒获之。吁足慰也。”
(2) 八法：汉字笔画有侧(点)、勒(横)、努(直)、趯(钩)、策(斜画向上)、掠(撇)、啄(右边短撇)、磔(捺)，谓之八法。此处代指书法。
(3) 不祧之祖：永不迁移的始祖。指创始之祖，不可替代之祖。祧：把隔了几代的祖宗的神主迁入远祖的庙。
(4) 衣钵：佛家以衣钵为师徒传授之法器，因引申指师传的思想、学问、技能等。
(5) 千潭月印：语出禅偈：“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原比喻佛性存在于一切众生心中，此处指《瀛洲贴》万众共仰，影响深远。
(6) 末学小子：作者谦称。
(7) 米溪堂：米元章。
(8) 杨凝式：五代书法家，善行草。
(9) 配享：合祭，附祀。
(10) 忠义堂帖：是南宋嘉定八年（公元一二一五年）留元刚编集颜真卿墨迹付工摹勒上石的一部汇帖，传世无多，完帙更少。
(11) 简札翩翻：书信中的行书字体上下飞动。翩翻：上下飞动貌。
(12) 洞心骇目：形容使人惊异。
(13) 岁序迁流，累经尘劫：岁月流逝，多次经历变乱。
(14) 上驷：上等马；良马。比喻杰出者。
(15) 告身：任命书。
(16) 自书己告，实事理之难通者：自己为自己书写任命书，实在不合事理。
(17) 湖州帖：传为颜真卿所书的一通信札，讲述湖州地区发生水灾，百姓得到安抚一事。行书墨迹，8行，48字。根据书写的内容和史料，书写时间应在772年（唐大历七年）以后，即颜真卿任职湖州刺史期间。
(18) 宋人笔习：宋朝人的笔法、习惯。
(19) 祭侄：即《祭侄稿》。又称《祭侄季明文稿》，颜真卿50岁时书。计25行，共230字。这篇文稿追叙了常山太守颜杲卿父子一门在安禄山叛乱时，挺身而出，坚决抵抗，以致“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取义成仁之事。季明为杲卿第三子，真卿堂侄。其父与真卿共同讨伐安禄山叛乱时，他往返于常山、平原之间，传递消息，使两郡联结，共同效忠王室。其后常山郡失陷，季明横遭杀戮，归葬时仅存头颅。颜真卿援笔作文之际，悲愤交加，情不自禁，一气呵成此稿。
(20) 赤日经天，有目共见：火红的太阳从天空经过，所有人都能看到。比喻人所共知。
(21) 移标此迹：把墨皇的称号拿过来给《瀛洲贴》。
(22) 直不觉手之运管，何论指臂：连手运笔都感觉不到，更不用说手指和胳膊了。
(23) 钗股漏痕：如折钗股，如漏无痕。形容笔墨自然天成，不留痕迹。
【原诗题解】
此诗称赞颜真卿《瀛洲帖》是在打了胜仗之后，心情愉快情绪高涨时所书，意到笔随，神行纸上，是登峰造极之作。
【原诗译释】
真迹颜公此最奇，海隅同慰见心期：颜鲁公的真迹中，《瀛洲贴》这一篇最为奇异；从帖中“足以让居住海边的人都感到快慰”这句话可以看出颜公书写之时愉快的心情。海隅同慰：《瀛洲贴》有“足慰海隅之心”之句。海隅：海角，海边。心期：情绪，心境。
请看造极登峰处，纸上神行手不知：请看颜鲁公达到登峰造极时的书法作品，完全是神意在纸上运行，手都感觉不出来。极：入声。因平仄格律需要，“造极”与“登峰”互调。
【附图】颜真卿《瀛洲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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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杜家立成杂书要略）
敏捷才华号立成，杜家兄弟远闻名。
正藏文轨传东国，多仗中台笔墨精。
【启功自注】
日本天平皇后藤原氏①行书《杜家立成杂书要略》一卷，皆拟尺牍之文②，乃隋人杜正藏③所撰，见《隋书 文学传》。
后氏藤原，名光明子，圣武帝之后。圣武殂后，后曾建紫微中台，辟官属。中台者，殆犹中土宋代皇后之称中殿耳。
此卷五色笺上所写，行书古厚深美，流漓顿挫，允推上品。日本列之于国宝，宜也。近世为中国所知，始于杨惺吾之《留真谱》④，顾仅摹刻数行。又于所跋索靖月仪帖⑤言及之，谓是唐人之作。日本内藤湖南⑥复遍考隋唐史籍中经籍、艺文诸志，广事比较古代模拟尺牍之文，见所著《研几小录》。然犹未得作者主名，盖未检《文学传》耳。
《文学传》称其父子兄弟俱以文采世其家，故号杜家。遇题赋物，援笔即就，故号立成。正藏曾撰《文轨》，传于新罗、百济。此殆《文轨》中之书简一卷，自新罗以入日本者。如有继严铁桥⑦补辑全隋文者，亟当录入。
【译者附注】
① 日本天平皇后藤原氏：又称光明皇后 (大宝元年-天平宝字四年六月初七，701年-760年7月27日)，姓藤原氏，为日本奈良时代的皇族，圣武天皇的皇后，又名安宿媛(あすかべひめ)、光明子(こうみょうし)、藤三娘(とうさんじょう)，死后追谥天平应真仁正皇太后。光明皇后好书道，她曾临习过中国王羲之的"乐毅论"之帖，光明皇后所临之作品被保存在正仓院之中。
② 皆拟尺牍之文：谓《杂书要略》一书都模仿尺牍的格式。
③ 杜正藏：隋代文学家、书法家。曾撰《文轨》，传于新罗、百济。
④ 杨惺吾之《留真谱》：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晚号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人。中国近现代历史地理学家，精于版本目录之学，著作甚丰。在任清政府出使日本大臣黎庶昌的随员期间，潜心搜集在日本流传的中国散失的古籍。他受日本藏书家森立之的启发，并以森立之所摹写的书影(多为古抄本)为基础，在日本多方汇集和摹写，积累至20多册。至1901年完成《留真谱初编》12册。因所收均为摹写各种古籍的样张,使人如见真本,故名"留真谱"。该书是一部中国古籍版本学研究及版本鉴别的重要工具书。
⑤ 索靖月仪帖：参见第卅五首注（6）。
⑥ 内藤湖南：本名虎次郎，字炳卿，号湖南。今日本秋田县人，是日本近代中国学的重要学者，日本中国学京都学派创始人之一，在中国历史的宏观方面，内藤有两大见解:一系空间上的"文化中心移动说";一系时间上的"唐宋变革说"。
⑦ 严铁桥：严可均(1762年-1843年)，清代文献学家、藏书家。字景文，号铁桥。乌程(今浙江吴兴)人。嘉庆五年(1800年)举人，官建德教谕，以疾辞归。曾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使之与《全唐文》相接。收书3000余家，每人加注小传，足以考证史文。唐以前文献，皆荟萃于此，对保存和传播唐以前古文献有重要贡献。
【原诗题解】
此诗评价日本天平皇后藤原氏行书《杜家立成杂书要略》。认为正是靠着天平皇后书法的精妙，隋代文学家杜正藏所著的《文轨》才得以传到今日。
【原诗译释】
敏捷才华号立成，杜家兄弟远闻名：杜正藏兄弟才华敏捷，写文章援笔立就，号为立成，远近闻名。立成：立刻写成。杜家兄弟：杜正藏兄弟。杜正藏兄名正玄，兄弟二人都聪敏善属文。
正藏文轨传东国，多仗中台笔墨精：隋代杜正藏所著的《文轨》能在日本流传，全靠藤原皇后的书法精妙。东国：诗中指日本。中台：类似中国宋代之中殿，代指藤原皇后。作者认为，藤原皇后所临写的行书《杜家立成杂书要略》是杜正藏所著《文轨》中的一卷。
【附图】藤原皇后书《杜家立成杂书要略》
http://s16.sinaimg.cn/middle/514078eagc4b0b0cb389f&690
东瀛楷法尽精能，世说词林本行经。
小卷藤家临乐毅，两行题尾署天平。
【启功自注】
东瀛所传古写本，多出唐时日本书手所录。如《世说新书》残卷、《文馆词林》若干卷，《佛本行经集》虽后有隋代尾款，实出迻录⑴者，皆笔法妍丽，结体精美，即在中土，亦属国工⑵。或以为即唐土名手所书，恐未尽然也。试观《东大寺献物帐》⑶，及藤原后⑷所造诸经，固出天平书手之彰明较著者，其与《世说》等迹，并无二致。盖当时楷手高品，犹恪守唐格，和样之书⑸，尚未形成也。
乐毅论⑹为右军真迹，南朝至唐，屡经鉴家道极。而宋后所传，但有石刻。枣石上辨小楷，如蚊睫操刀，只成谐喻⑺，而龂龂辨“海”字之有无⑻，未免深堪悯笑⑼矣。至明吴廷得旧摹本，刻入馀清斋帖⑽，微见行笔顿挫之意，又启石墨家之聚讼⑾。
藤原后临本既出，无论其于右军真迹，相距何如，但观其结字，固足与石刻相印证，而纵横挥洒，体势备见雄强⑿。右军已远，典型⒀犹在，岂余一人之私言耶？
【译者附注】
(1) 迻录：抄录。迻，同“移”。
(2) 国工：一国中技艺特别高超的人。
(3) 《东大寺献物帐》：见第三十四首注（8）。
(4) 藤原后：即光明皇后。见第五十首“启功自注”。
(5) 和样之书：日本风格的书法。
(6) 乐毅论：王羲之书。小楷。褚遂良在《晋右军王羲之书目》中将其列为第一。梁陶弘景说:“右军名迹，合有数首:《黄庭经》、《曹娥碑》、《乐毅论》是也。”此帖宋后所传只有石刻。
(7) 如蚊睫操刀，只成谐喻：如同在蚊子的眼皮上雕刻一样，只能成为笑谈。文中比喻无法在石刻的小楷字体中辨别笔法运用的情况。
(8) 龂龂辨“海”字之有无：“海”字恰在石残处，有的拓本有，有的拓本没有。很多人据此争辩拓本的真假。龂龂：:音yín yín，争辩状。
(9) 悯笑：可怜可笑。
(10) 馀清斋帖：刻于1596年，成于1614年，历经十八年。由明代新安巨富、收藏家吴廷，出其所藏晋、隋、唐、宋书家名迹，特邀著名书画家董其昌、陈继儒评鉴遴选，延请同乡人书画家杨明时，铁笔勒摹上石，并以其斋室命名，董其昌为其题额。
(11) 又启石墨家之聚讼：又引起专抠石刻的鉴赏家的争议，说摹本是假的。
(12) 体势备见雄强：完全具备王羲之楷书体势雄强的特点。
(13) 典型：典范，法式。
【原诗题解】
此诗评价日本所传的古代写本，多是唐时日本书手抄录，水平可以媲美唐代名家。王羲之的某些书法特点，也靠这些摹本得以留传。
【原诗译释】
东瀛楷法尽精能，世说词林本行经：东瀛所传的古写本，如《世说新书》残卷、《文馆词林》若干卷，《佛本行经集》等，皆笔法妍丽，结体精美，可以同唐代名家媲美。世说：即《世说新书》残卷。词林：即《文馆词林》若干卷。本行经：即《佛本行经集》。
小卷藤家临乐毅，两行题尾署天平：藤原皇后所临的《乐毅论》小卷，后头有两行题字，写的是天平某年。藤家：藤原皇后。这两句诗是说，《乐毅论》写本有时间，有写者姓名，是有根有据的一个临本。
【附图】藤原皇后所临《乐毅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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