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阵父子兵。书法史中有很多“父子兵”,耳熟能详者如王羲之和王献之,欧阳询和欧阳通,米芾和米友仁,文徵明和文彭等等。其实像王羲之有几个儿子,是一个大家族,献之只是代表而已。本文所列,皆深度挖掘的不常见者,诸多作品,皆是不常见者,其中更有多件是首度在此亮相。
西晋 卫恒《一日帖》
卫氏家族不仅有卫瓘和卫恒父子,卫瓘父亲卫觊也是书法家,侄女卫铄即卫夫人,正是王羲之的老师。卫氏也是书法“豪门”,惜乎很多人的墨迹已经看不见。卫瓘父子的书风,古雅流美,见证了章草向今草的转变。
陈潮是书法史中“短寿”的书家,天不见年,书艺有过人之处,对于何绍基有决定性的影响,也可以说,何绍基之篆书面目,就是陈潮如果活到了古稀之年的篆书面目。陈潮对于篆书的贡献是笔法的改造,加入了行草笔意,率意之中能够谨守法度。陈谔为陈潮次子,书学文徵明、董其昌而能运用自如,加以变化,笔笔到位,不激不励。扇面内容与原文略有出入,推测可能是默写,进一步来看,陈谔很可能还会刻印。
范仲淹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广为人知,生前因典故而有“划粥断齑”的成语,书风瘦硬清逸,似有不染尘俗之意,与林逋书风非常接近。范仲淹共有四子,范仲淹曾经评价很有作为的三个儿子:“纯仁得到我的忠义,纯礼得到我的沉静,纯粹得到我的干略。”次子范纯仁的书法能够继承家法,变瘦硬为妩媚,化方为圆,雅柔舒缓,别具一格。范纯粹则逸笔草草,气势增强,轻重笔节奏尤其明显。
陆师道《仙山赋》乃绘画款字,如此多的小楷,足见功力精神,且兴致极高。款有“二月既望”字样,说明创作时间在正月十六,喜庆氛围,意犹未尽。小楷主要取法文徵明,方劲多于圆转,故多劲直之姿。陆士仁隶书同样取法文徵明,只不过是隶书而已,乃元明时代的典型风貌,不守汉法,用笔轻松,加入了行草笔意,甚至夹杂了楷书成分,偶有怪异之气。
莫如忠书法为“吴门书派”的典型代表,是董其昌的老师,所以说,董氏所创“华亭派”乃“吴门派”之余绪。运笔虽然跌宕,仍有平和之气,温文尔雅。莫世龙书取二王,尤其侧重《圣教序》,加入了米芾笔意,讲究顿挫提按,子犹胜父。
袁袠行笔放浪,增加了提按变化,粗细对比强烈,有时甚至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增加了颜真卿和黄庭坚的笔法,愈加浑厚而能纵意所如。袁尊尼书学祝允明、王宠而能自立门户,注重起收笔的节奏把握,连带承接,非常讲究,故无牵强、累赘之笔,尤其是起笔入纸时多方切而入,使得字形精神抖擞,酣畅淋漓,小中见大,整个扇面能够做到奔放而不失精微。
张浚此札是写给岳飞的。虽然心情起伏,但一笔不苟,字字独立,可见沉重之意,字里行间有苏轼书法的影响,又有个人的发挥与融合。从笔法和字形来看,并非专职书家的那种痛快潇洒,而能自见机杼。张浚、张栻父子是唐朝宰相张九龄弟弟的后人。张栻学说自成一派,与朱熹、吕祖谦齐名,时称“东南三贤”。首倡“学者书法”。其书笔力劲利,字形灵秀,气息清高闲雅,独见大儒风范。比起令尊大人来说,书法方面的功力和性情更进一层,更具回味。
陈鸿寿给儿子陈小曼刻 “小曼隶古”
陈鸿寿给儿子陈小曼刻 “小曼”
由上述七组父子书家来看,可分为三类:一是水平相当,各有千秋,并世雁行,此为理想“组合”;二是父胜过子,虽传家法,但不越雷池,此为常态,大多数如此;三是青胜于蓝,变古为我,后来居上,无疑最难,然唯有如此,后浪奔腾,书法史才能不断向前推进发展。
曾国藩是非常注重个人修养的。左宗棠的一件“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向高处立就平处坐从宽处行 ”对联广为流传。曾国藩的“好人世事”联更接地气,一套《曾国藩家书》,不仅让整个曾氏家族受益,也影响了很多的崇拜者。此联作于1868年,时58岁,功力大成之际。曾国藩书法主学黄庭坚,保留了捺画的长舒之态,但用笔的提按有意无意地简化了。曾纪泽擅长篆书,传世最多。此联亦为修身之诫,强调读书写字,对古人来说,这两样都是基本功。
清 梁同书“相赏自谓”行书联
梁诗正书法虽是“馆阁体”,但熟而不俗,亦颇为可贵。其书取法王羲之、颜鲁公和米襄阳而自有变化,掩藏锋芒和节奏,整体上变得温文尔雅,自有一股书卷气,故能避免俗格。梁同书不慕名利的价值观念和朴素的生活方式使其高寿92岁 ,主要取法集王《圣教序》和米芾,路子更为纯正,文气更为浓郁,与刘墉、翁方纲、王文治并称'清四大家'。
清 王同 临《石门颂》竖幅
近代 王福庵“随象龛”篆书横幅王同书名不显,主要是其子所掩。王同擅长多体,以隶为代表。临《石门颂》多见篆意,深得要旨。虽曰临池,注重自我发挥,笔画的弯拱收放等细微动作,以及疏密关系的经营特别看重,故而有了“现代趣味”。王福庵相较乃父,功力更为精深,笔法更为纯熟,风格也更为显著,但更接近一个职业书家的样子,少了趣味。所擅为篆隶楷及印章。说到根本,以篆为主,出自家法。
王念孙、王引之父子同为训诂学家,并称“高邮二王”。王念孙这封长信,气息绵厚,看似无法而有法,不刻意于技巧,当修养到家,又有基本的“童子功”,再动一些脑筋,就会有个人面目,不为风格而风格,不为书家而书家。无论职业书家还是专业书家,自有优势,但必定有习气和羁绊。信札最末有“引之禀笔请安”,可见古人礼数。王引之的行书主要取法苏轼,笔力显现,英气勃发。篆书也别具一格。名曰临作,实是自我挥运。清代篆书家密度极高,为谋一席之地,呕心沥血,在所不惜。篆书之求变,只能在笔法和字形。此作字形仍遵守“二李”,但用笔则别出心裁,重起圆笔而尖收,多灵动飘逸之气,字态妖娆,但也因此少了庄重古穆之气。
杨沂孙是有清一代之代表性篆书大家,以方笔著称,对后来的黄士陵和吴昌硕都有很大的影响。篆书习惯用圆笔,方笔一般为缪篆,能将方笔在小篆中运用自如,极为不易。从款字来看,杨沂孙多习北碑,融入篆书,自见一家风范。杨同福能变家法,化方为圆,变直为曲,终能自成一家,只可惜传世作品极少。
伊秉绶隶书名震天下,虽近似美术字,终能自运机杼。伊念曾恪守父辈法度,笔画稍显单调,原因在于少了一个取法、吸收、融汇的过程。
赵之谦是艺术史中的一代天骄。子辈仍在这一行,压力山大在所难免。赵能寿书迹罕见,多用北碑之法,亦能对父亲的书风加以变化运用,难能可贵。
清 吴样初 刻 言易招尤不可说
吴让之是清代篆刻“六大家”之一,将“邓派”发扬光大。其子吴样初几乎不为人所知,其实大家子辈刻印者,同见于黄士陵、吴昌硕。为了方便比照,有意选取了两人的多字印,子承父业,堪称能品。大师后辈有时为什么难以成功,原因在于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因素未必同时具备。
清 赵之琛 刻 春雨长廊
清 赵懿 刻 神仙眷属
书法史中尚有见诸文字记载的父子书家,而墨迹难寻,如三国钟繇和钟会,按照年龄推算,钟会出生时,钟繇己是75岁老翁,五年后钟繇谢世,史载钟繇与子论书及传承家学云云,不免虚夸,主要还是以自学为主。陈鸿寿的长子、次子均早夭,三子陈小曼常侍左右,所刻二印,足见舔犊情深。可惜尚未发现陈小曼有印作传世。小曼或小㧑,子承父业,由名可鉴。赵叔孺次子赵敬予亦能传父艺,可谓克家有子,另有从子赵懿,刻印水平颇佳。书法的传承,不仅有正儿八经的科班,正确对待泛滥的培训班,更应该注重潜移默化的“家学”,对于书法篆刻史贡献巨大。
薛元明, 艺术批评家,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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