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塞菲里斯(GeorgeSeferis,1900-1971),希腊诗人。塞菲里斯是现代希腊文学的杰出代表,他的创作是从一开始便引入注目。他的第一本诗集《转折点》(1931)以内涵丰富的隐喻、简练而凝重的手法,清新明快的语言,向当时沉闷萎靡的希腊诗坛提出挑战。
30年代至60年代,是塞菲里斯在希腊诗坛独领风骚的30年。他植根于希腊丰富悠久的民族传统中,以历史的眼光讽咏当代,在民族命运的背景中抒写情怀。在艺术上,他作为一个象征主义诗人,喜欢以暗示、烘托、联想来抒写内心意识的活动,写哲理冥思,如生与死、变化与常在、历史与现实等等。
光线
随着岁月的流逝,
谴责你的审判员愈来愈多;
随着岁月的流逝,同你对话的声音越少,
你以不同的眼光向太阳探索:
你知道那些呆在背后的人在骗你,
肉体的极度兴奋,痛快的跳舞
最后都归于赤裸。
仿佛,夜里走上空荡荡的马路,
你突然看见一只野兽的眼睛在闪烁,
眼睛消失了;于是你试探自己的眼睛:
你注视太阳,你陷入了一片昏黑。
多利安地方那种附着于岩石上的软体动物
一碰到你的手指便如山岳般摇曳,
它在阳光下很像大理石,但头部却埋在黑暗里。
而那些放弃运动场拿起了武器的人
在打击固执的马拉松赛跑者,
他眼见跑道在血泊中飘流,
世界像月亮般杳无人迹,
胜利的花园枯萎了:
你看见它们在太阳中,在太阳背后。
那些从船头斜桅跳进水去的小孩
像些仍在旋转的陀螺
赤条条地潜入漆黑的光中,
嘴里咬着一枚硬币,仍在游泳,
而太阳用金针细缝
船帆和潮湿的木料,海的霞彩;
他们此刻仍在倾斜着下沉,
像些白色的瓶子
坠落于大海地板上的圆石。
光线,可爱的黑黝黝的光线,
海中大道上波涛的笑声,
带泪的笑声,
那老迈的恳求者看见你
当他走过无形的田野——
光线反映在他的血液,
那诞生过厄透克勒斯和波利尼克斯的血液中。
白天,可爱的黑黝黝的白天,
那毒害囚徒的可厌的妇人气味
从波涛中一个带水珠的清凉树枝上发散。
小小的提戈尼唱啊,唱啊……
我不是在向你谈过去的事,我是在谈论爱;
用太阳的荆棘装饰你的头发吧,
黑女孩;
天蝎宫之心已经凝固,
人身上的暴君已经逃遁,
大海所有的女儿,尼尔里德,格拉埃,
忙去迎接那光辉灿烂中升起的女神:
凡是从没恋爱过的人都将恋爱,
在光中;
而你发现你自己
在一幢开着许多窗户的宏大屋子里,
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房间,不知首先从哪里向外窥探,
因为那些松树会消失,那些反映中的山岳和啁啾的小鸟也会消失,
而大海会枯涸,像破碎的玻璃,从北到南,
你的眼睛会丧失白天的阳光——
突然,蝉也一齐停止鸣唱。
译自《画眉鸟号》(1946)
(李野光译)
注:多利安人是古希腊人主要部落之一。最早提到多利安人这个名词的是《奥德赛》,据说他们源自于赫楞(Hellen)之子多洛斯(Dorus),居住在克里特岛上。他们讲多利安语,是一种希腊的方言。约公元前12到11世纪,多利安人由巴尔干半岛北部迁来,大部分布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克里特岛、罗得岛以及西西里岛东部一带,之后逐渐扩展到希腊各地。定居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多利安人建立了斯巴达、科林斯、阿尔戈斯等城邦。
密林深处的梧桐树
睡眠象一棵树,绿叶包住了你,
你象一棵树在寂静的光里呼吸,
而在清爽的池水里我凝视着你的脸:
你闭着眼睛,睫毛刷着水面。
我的手指在柔软的草中
找到你的手指,
我给你摸了一会儿脉搏
但我在别的地方听见你的心痛
在水边的梧桐树下,月桂树林里,
睡眠摇着你,把你散在
我的身边,我的四周。
我无法触摸你的整个身体,
和你的默默无语;
看着你的影子忽大忽小,
消失在阴影里,在放纵
而又束缚你的另一个世界里。
给我们生命生存,
我们就生存。
可惜那些耐心等待
而迷失在繁茂梧桐树下
黝黑月桂树间的人们,
可惜那些孤独地与
水池和井水倾诉而
沉湎在他们声音漩涡里的人们,
可惜那些和我们一起遭难的伙伴
在阳光里,象废墟边远方而来的
乌鸦,没有希望共享我们的欢乐。
在睡梦之外
请给我们宁静。
(吴为译)
雨中的花园
雨中的花园和园中的喷泉
你只能透过低矮的窗子
那模糊的玻璃才能看见。
你房中只亮着炉中的火焰
偶尔揭露你额上皱纹的,
故友啊,只有那远方的火焰
这有喷泉的花园在你心中
才是另一生命的旋律,不是
破碎的雕像,凄然的圆柱
和个个新石坑旁
夹竹桃间的舞步——
可模糊的玻璃把它从你的生活中砍去了。
你喘不过气来;大地和树汁
老从你的记忆中涌出,来敲打
这被外界的雨水敲打着的窗户。
(林天水译)
茉莉花
不管是黄昏
还是初露曙色
茉莉花
总是白的。
(林天水译)
梦
我睡着了,可我的心仍醒着;
它注视着星星、天空、舵轮,
注视着海水在舵上花开朵朵。
(林天水译)
忧郁少女
黄昏时分,你坐在
耐苦的石头上,
阴郁的眼神
泄露了你内心的忧伤
心灵在眩晕,
嚼泣在抗辩,
你双唇上那条绒
明白无误地在打颤。
想到那桩桩往事
使得你泪水涟涟
你像倾斜的船身
复归于满舷。
可你心中的痛苦
并没有太多呼喊,
而又为给这个世界
一片繁星密布的天。
(林天水译)
河岸边的一位老人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怎样前行。
去感受是不够的,思索和运动是不够的
让你的身躯面对旧枪眼射击的危险也是不够的,
当熔化的铅和滚烫的油滴淌墙壁。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朝何方前行,
这不像我们的痛苦会有的或是我们饥饿的孩子们会有的方向;
这也不像由临时医院里动手术的勇士的枕上,
带蓝色的光的闪烁而引起的窃窃私语所指示的方向;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也许我要说——是像源于禁锢在非洲深处的大湖的那条长河
他曾是一个神,后来变成一条大道,一个施舍礼物的人,一名审判官和一片三角洲;
它永远是不同的,就像古代的学者们所教诲的,
然而永远是同一身躯,同一地层,同一神迹,同一方向。
我只想说一说,只想得到这一恩赐。
因为我们甚至让我们的歌都承受了太多的音乐以致于它正慢慢沉没
因为我们让我们的艺术得到了太多的修饰以致于镀金的话已吞啮了它的真容
该是说几句我们自己话的时候了,因为明天我们的灵魂将出航。
如果痛苦是人类注定的命运,我们不是让人们仅仅去忍受
那就是为什么我这些日子时常在那大河边
思索着这含义,行进在草丛中间
行进在动物中间,他们吞吃嫩草解渴,行进在播洒种子与收割谷物的人们中间
甚至行进在气势宏伟的墓穴与简陋的死者葬地中间。
这河畅游着,与人们的血液相差无几
与人们的眼睛相差无几,当他们朝前看,心中没有恐惧,
没有平时对生活琐事,甚至重大事情的忧虑;
当他们朝前看,像习惯于依靠星星辨别方向的旅行者,
而不像我们,前几日曾凝视有一所沉睡的阿拉伯人房子的紧闭的花园,
那凄凉的小花园在窗格后面变化形状,变大变小,
而我们望着,我们也变化我们的欲望和心的形状,
正午烈日下的我们,一个属于放逐我们和塑造我们的世界的坚韧的面团,
限于一个得以装饰的生命的网内,那生命曾一度是实在的,后来变成尘埃沉没于沙地
仅遗下使我们感到头晕目眩的一棵高高棕榈树的微微晃动。
(郭惠民译)
网络选编:苍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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