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托马斯,威尔士诗坛泰斗,被公认为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他的诗冷峻肃穆,朴拙自然,厚重深刻,他所抒写的东西——永恒、灵魂、不朽、上帝——都不是我们这个浮华世界的特色。
R.S.托马斯诗选
一生
寿命长;多了惧怕,少了
勇气。在爱的学校
班上倒数第一;时间的理由
退得太远,无从知晓。
跪着很好,站直了,
便屈服于各种小诱惑。
因为羽翼未丰,
一嘴的思想逃走了。两人
做伴时,是多余的
第三者。一个那喀索斯,
饱受镜子后面
窃窃私语的折磨。有远见
只在于他察觉天外
有天。怀疑
上帝,又胆子太小
不敢否认他。散文打击他
便用韵文从屈辱中
挽回面子。一个
拒绝服兵役的人,
对死亡的宣传毫不买账,
却又极欲成为志愿兵。
程佳 译
那个词
一支笔出现了,神说:
“就写为人的感受吧。”
我的手久久高悬
在那张空白页面上,
直到落笔处,字母
像旅行者迷途的脚印,
在空白的页面上
成形,我拼写出
“孤独”一词。我的手
要擦去它;但是那些
在生命之窗等候的人
大声喊道:“是真的。”
程佳 译
战斗
你没有名字。
我们与你斗了整整
一昼。现在夜来了,
我们就是从那黑暗中来的,
一直在寻觅你。你未留姓名
就退去,留下我们护理
我们的瘀伤,我们的脱臼。
语言失败了
没有赔偿。物理学家
说了你的尺寸,化学家
讲了你的思想成分。
但是,是你的那位
没有现身,也没有解释
在词语无知的
行军中为何选择
与我们交火,用沉默
痛击我们。我们死了,死于
明白你的阻击
在那伟大诗篇的前线永无休止。
程佳 译
在终点
财产不多,一椅
一桌,一榻
足可做祷告,
从海边收集来的
骨状的交叉树枝
证明大自然
承认基督受难。
我彻夜倚在窗边,
窗并不太小,
可框住星星;
它们并不遥远,
相对于我拒绝的
城市灯光。白天
那些过客,他们不是
朝圣者,目光穿过雨的
栅栏,看见我像囚徒
紧抱一种信仰。我
已经被释放了,
潮汐的钟摆真理
即:这颗心现在低沉
明天会很圆满。
程佳 译
微笑
母亲祈祷我拥有美食。
父亲说我应有只大拳头。
而生命,在附近徘徊,
朝我微笑,两样都没给。
程佳 译
舞会
她年轻,我有权利
叫她的名字吗?孩子,
你灵巧的肢体,你的眼睛,
我给予的不是爱,
只是一个老人
荒芜的敬意,
时间已将他钉上
十字架。跳舞时
抓住我的手,就一会儿,
别管那狡猾的压力,
那是上了年纪的干枯情欲。
领着我到无知树的枝下吧,
让我在你的发间
再次闻闻我的年轻。
程佳 译
光辉的田野
我曾见阳光透洒下来
点亮了一小片田野,
那么一瞬,而我继续赶路,
置之脑后。可那是无价的
珍珠,内部丰盈的一块
宝田。如今我意识到,
我必得倾我所有
来赎取它。人生不是匆匆
赶往退却的未来,亦非追怀
回忆的过去。而是转过身来,
如摩西转向燃烧荆棘的
奇迹,转向一片光辉。
曾经,那光辉看似短暂如你的青春,
却正是永恒在守望你。
泅渡 译
时代
这样的时代:智者并不沉默,
只是被无尽的嘈杂声
窒息了。于是退避于
那些无人阅读的书。
两位策士的话
得到公众倾听。一位日夜不停地
喊:“买!”另一位更有见地,
他说:“卖,卖掉你们的宁静。”
王佐良 译
深渊
年轻时我探访
这个池塘,问我的问题,
然后走了。中年时
重访它。那个问题
已经沉下,几乎不起
一丝涟漪。想不再
年轻,但不要变老
是一种宁静,
与无伦比。水慢慢流,
但时间仍在,没有指针。
今天,三十年
之后,在永恒的
边缘,年老体衰,
只有这个自我
仰看着那个俯视的
自我,各自
拒绝变成
一个物体,所以借助丹麦人(指克尔凯郭尔)
的帮助,从无底的深渊
我挖掘真理。
程佳 译
夜空
它们正说的是
那儿也有生命:
宇宙是它现在的大小
为了让我们赶上。
它们点亮于属人之物:
那闪光是它们智性的
倒影。神性
是头脑对于尚未住进房客的
空间的殖民。它是它本身的
光,一种超越观念性真理
之语言的叙述。每个夜晚
都是对我静脉之中黑暗的
一次漂洗。我让星辰以火焰
为我注射,它那么遥远,又那么静
腐蚀起我的绝望来
却坚定不移。我是个缓慢的
旅行者,然而抵达需要的
比时间更多。在呼吸的间歇中
憩息着,我拾起转递给我的信号
来自我所能理解的圆周。
包慧怡 译
自画像
瞧那副无奈像!我在这,
它说:五十九了,
在秃顶,不敢接小姑娘的
挑战了。如今时间
所剩不多,而灵魂
尚未塑成。心是知道的,
这不是它摆出的
姿态。嘴唇紧紧
闭着,失望太多
把嘴角都拉下了。
没有外科手术
能缝合那些诗行。残忍,
光用手指触摸它们,思想
疼得龇牙咧嘴。生命
那点本事,就是雕刻
弯勾鼻,也没别的目的,
只是让人厌恶。快乐
被远远甩在后面,急匆匆的眼睛
停下,等着它赶上来。
程佳 译
家谱
我是长长石洞的居住者,
洞是黑的,我在壁上用线条
画了牛。我的手最先成熟。
后来转向暴力:我是守候在
冷酷的渡口的那个人,
心怀怨恨的刀,河里的急流
记得日落时那桩野蛮罪行。
死者追逐着我。我是在教堂门口
偷看锁孔的国王,看见死亡
向我大步走来。从那时起
我为权利而斗骄横的酋长们,
在大幅的条约上签下我的名字。
我同威尔士的贵族行进在包斯华斯(古战场名),
取得胜利,但接着后悔了,
在森林深处的白色屋子里。
我是新建城市的陌生人,
很快就花完了泪水的钱包,
于是塞进更实在的铜钱,
取自黑暗的来源。现在我站在
短短白昼的强硬光线里,
没有根子,却长了许多枝叶。
王佐良 译
传记
一生的琐事:不是存入
纸页,而是时间的废纸篓。
你有什么是特别的呢?
你写过伟大的诗篇?
找出这疑问的答案,
即何时不足道变得重要?
你因钢琴挑起争端,制造战争,
而钢琴将屈从于电视。
你是第一个不为醉饮
而竞争银杯的人吗?
你快跑回家气喘吁吁
进入语言的陈词滥调。
你高大吗?高过你最好的故事中
从你肩上望过去的那个你。
有一棵苹果树,树下
一个少女徘徊,好像是为你。
那不是为你,只是没有
更好的,她才接受你。
在匮乏的财物间恐惧是你的。
你从可怜的借贷借来勇气;
建起房屋,为一个妻子
带来的美德。在你们共同
拥有的关联所有事物的
捉襟见肘之间,四处冒险。
你是易变的吗?年龄
如此;你的标准如此,
昨天喝采的受到责难,
而明天将会被遗忘;
当你右转之时,左转
证明你在错误的宿命中。
一个人来到你的后门,
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他要求将会使你和他
改变的吻;你不能将门
砰的关到他的脸上,只在于
看到他侍候在你的床边。
李景冰 译
探测
没有人知道你曾活过,
要不是你匿名的
波形的墓穴被我
发现,它就像一个母亲
怀孩子之初涨起的
腹部。如果我现在
进去,就会看到你
蜷缩在一起的无血肉的
骨头,毁坏的结构,
一个责备,光亮的头骨
却没有思想。
这会帮助我们领会
在你被遗忘的语言中
是什么呼唤你?
难道不是我们的上腭
衰弱于撑持着的协调的
重量?但他们像我们一样
在回响于耳道的言语上
平衡,间断之时
火山的沉默。这女人
怎样温柔地关照
他们,当她将披发的身体
倾向你的?哪儿有你的
乐器,那榛木的笛管,
公牛的角,在这野蛮的
星球上翻译你的孤独?
我们在缓慢地驯化它;
但它不时起来反对我们,
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你
拢起的火中的原始阴影。
我们比你聪明;我们的
噩梦是智性的,但我们
凝视透镜狂暴的内部
从未从精神的强迫中醒来。
李景冰 译
决心
新年带来旧的决心,
要勇敢,忍耐,
承受出生的背叛
毫不畏缩,没有痛苦的
话语。来路是艰难的,
出口却可能是容易的,
但人不必把这当回事;
也许必须等待思想的
衰退,当然它是思想
投出的自己的映像。
骨头疼痛,血像瘸子
挣扎于身体的废墟。
但这些是什么,只是
我们所分有的造物的
缺陷?它是人所有的
记忆,不知悔悟的
爱的笨伯,因初时
显露的爱的手势,
太久了,反而拒绝
不说“是”;它为旁观者
组构人类真实的痛苦,
随着岁月的浓缩
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
李景冰 译
静点
宇宙里一个
世界在云叶
之下。世界里
有个城镇。城镇里
有栋房子,里面
有个失明的孩子
从宇宙边缘俯身
凝视着爱的深渊。
程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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