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烂的春天需要无端地热爱
你说草木为什么总要发芽，一棵树绿一百次还不够
你说一条青蛇为什么拦在路上，危险本身成为危险
你说狱中的人为什么急切地写信，急切地喊妈妈
火车开着开着就绿了，海呼啸着就蓝了
一个人一觉醒来仿佛就被故乡拎回去了
我们爱着爱着就忘记了
有人在花丛里诞生，有人在香气里死去
有人无端地爱了另外一个人，有人无端老去
--------哦，善良的人，在春天老去、
那时候女子涉江而来，说：公子，前世之约
断不可忘
断不可忘啊。而她没有丢下钥匙就走了
而你告诉我，一个叫余秀华的女子
已经不为所有的爱情所动
为什么还在春天浓稠的夜色里写诗
遥远的地方传来歌声
金黄的，从麦子内部抽出的颜色
在你的村口获得高音，一路向下，河边的水草依然青绿
生活的信仰被我们反复拉扯
一不小心触碰到爱情，夕阳的辉煌漫过沼泽
被世俗追赶的我们总想着返回
你的影子和声音让我忽视了我想要的表达
繁茂的草在夜里矮下去
我拿着一件衣裳，泪流满面
在你的低音里获取水分，挽留风声
直到深夜
我在微黄的记忆里低声应和
深蓝的，一层海水的咸
我举起乡村的风俗，接一粒纯白的盐
你的衣襟在风里乱飞
想起你说让我看你净身更衣的话
万物成酒
任凭你的声音起起伏伏
我的麦子收割了
你的麦子还那么绿
今夜天色真好
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楼下经过
他的风衣摆出的弧度
让人想到冷，浅浅的性
我爱过一个男子，我的身体里装着他的孩子
我安静地说话
说我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他戴的绿帽子
你一言不发，那个男人就走远了
斑驳的城市夜晚
我们去偷看几个人失足落水
我喜欢你永远淡淡的笑，省略表情
烟味过轻，酒味过重
很久，我们没有说一说人生了
只看见自己的影子，看不见实体
那个男人消失在巷口
你猜，风会在哪个路口拐弯
月亮是有地域的
月亮在你那里是圆的，在我门口就缺了
麦子在你地里是绿的，在我的平原就黄了
风含着海的蓝
吹进我的眸子就咸了
你摘苹果的时候，我割稻子
让我教你一句水稻的方言
你在诗歌里找回咬苹果的隐喻
哥哥，谷子是金黄的，碾成米是银白的
思念从江南升起，携满水的灵气
走到北方会遇到风，在一个陡坡前徘徊
我在这里叫你的网名
进了你的村庄就无法辨认
穿过身体的河流
亚，五月最后的日子下雨了
我不知道你那里的天气，阴晴都让我猜疑
江南又一次水淋淋了
这些水汽会在夜里沉积成一条河流
首先从一个女人的心里流过
可是亚，如何让一条河流经过一个人的身体
试探出他身体里有多少暗礁，多少水草，多少明灭的星辰
我要你永远站在我的上流
比如今天我掬起一把水，就掬起你咳嗽里的罂粟，你背脊上的冷凉
和你细微于地图上的忐忑
给你的信件写不出开头，麻雀儿歇在屋檐
生命是一条细长的巷子，白不成一条闪电
你要相信我不会放下自己
当河流从你的背后返回，它的落差
已被我计算无误
这个九月这么长
一个人逝去了，象叶子叩问泥土
秋风在屋后旋盘，一些声音纷纷走失
最干净的是哪一杯黄土
不让今生过门，你站在河中央的石头上
三月的桃花一齐回头
把悲伤从脚底细致地捡起
再以雁阵的姿势重重坠地
惊起三千里河流上的一场雨水
死亡盛大，谁铺开的阵图
我按住一个白衣小兵轻笑不止
身影和名字都能化成一场浓雾
我可是你闪烁的一丛灵光
想念， 再浅
暮色隆重，埋你前世，葬我今生
曾经顺着花开打出的手势轻轻一收
雾隔阻了来路
你说：只退了一步就无法相认
我说：是错过一步
就不想回头
我在今夜体谅你的心酸，体谅世界
我在今夜抚摸我的伤痛
抚摸时光
听夕阳，共你一醉于暮秋
掐菊为茗，哥啊，我的姿势如此遥远
桃花扇合起的岁月，白露为酒
供我仰起暮秋的日子，饮痛而歌
河的那边，你以一棵树的样子招手
口含云朵的鱼
被水草的枯黄追赶
你的笛声响起，水波里的季候写着天空
-----你要信我啊，信这晚秋的柔
哥，原谅我吧，迟迟不能顺着你给出的路途前行
原谅我贪婪在菊花的词里
和一行雁鸣，一横流水
原谅我把你虚设的影子当成伴侣
举诗为杯，击月而舞
我想以落叶的面容和你说一说已经收割的庄稼
或者，爱情（这个词怀着好意）
相逢的日子在一个城堡的门后
这之前，我们分开旅行
远到忘记
在这样的夜晚里想你，内心安宁
我们把各自的风俗和方言当成礼物
捂热后，互赠
我就用我模糊的言语说话
听懂，请回应我以沉默
听不懂，当我是为你专制的谜语
危险的境地
选择华丽的语法或表情，把责备当成依偎
中年来的毫无防备
梦里，还是自己浣纱的声音
发，白了一半
难堪地停住
故事没有落幕啊
故事外的身份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我的力气错位在事情外
犬牙交错的狼狈
蜜蜂和一些动词凌乱了风清月白
疼痛，预告了即将到来的安全
然后，习惯到来
只是安慰这危险的境地
安慰
在傍徨与安定之间
黄昏，每一个都不一样
昨天的菊花黄了，今天的酒凉了
你想举起的那片月光没有走出洛阳城
预言家的风花雪月开辟出一个荒村
疾病在村口等待
我戴上眼镜和口罩
要说的话正往内心返回
一个哑巴坐在久已不用的石磨上
手里握着一个谜语
坐在屋檐下的少年，酒喝了一半
停留在一个恍惚
用不多的理性解释必然转化的偶然
我们需要的安慰越来越少
不再急于说话
许多的谜底就在那里
我们越来越粗暴，简陋
在孤独里开出一个又一个玩笑
给寒号鸟
其实，我们不要去垒窝
阳光盛大的日子，是用来唱歌的
那个虚弱的村庄
人往外走，病往里进
你撕破了自己的白袍子，头放在祭坛上
等待神
等待信念的重组
等待从骨头里拿出白晃晃的伤
你的手，那么瘦
希望把我握暖，握碎我的孤独
我是一个孩子，在一个水晶球里
我欠你的
我比一个梦更虚
其实，你要多一点时间垒窝
不要大了，只装下你梦的三分之一
与海的距离
远于我与天空。我与天空的对峙，和解
除了偶尔的暴风雨，就是长久的让人厌倦的沉默
源于信任
我把我的蓝交托给远方。哦，这永远的远啊
我必将以不同的姿势靠近
如同天空倒扣，把宇宙的洪水挡在外面
这低矮的平原，缺水，缺呼啸的风
我们打井，一口比一口深，泥土下面是岩石
岩石下面是回旋的低音
除非挖出一条鱼
无法对这样的日子交差
一个人深夜还留在井底，拒绝塌方的危险
我曾经那么接近，我闻到了她的腥味
她的漩涡吸引着我
如一种秘密。我就要交出凌光闪闪的生
我就要收回寄放多年的空旷
我曾经那么接近
但是我自己也不曾知道
给我一双高跟鞋
这样，我的高度恰好和你站在一起
如果我不能走动
原谅我，许我在原地爱你
给我一段华尔滋的音乐，这样才方便我们一起入戏
如果我不能跳舞
原谅我，许我在灯光阑珊处看你
给我一个约会，趁这年轻的时候
如果路太远我不能去
原谅我，许我爱的如此沉默
我要求你懂得生活的快乐和幸福
我要求你在红尘上目光永远清亮
我要求你忘记我北风呼啸的村庄
我要求自己，下一次投生，远离故乡
半坡
一晃，多年过去，你在清晨推开窗户
搽眼镜的时候，一阵麻雀儿落在院子的桐树上
你捡起被子，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你有些恍惚。她的一辈子就落在你的面前
没有多大声响
整片麦子都在呼啸，在五月，在色彩的风暴里
而呼吸依然流畅，湿润
你看见你的房子折射到天空里，还有你自己
还要往下滑
流水照得见你孤独而饱满的一生
麦子为什么这么黄呢，金属的，流动的
你为什么把一辈子都托付给它呢
此刻，他想起她年轻的模样
却只有这些日子没有荒诞的
惶恐
风会把一切卷走，那得多年以后啦
而麦子怎么能在风里停下来呢
----她一定不能消逝。美需要更绝对的孤独
她做了一个梦
你在麦子地里坐了一生
雪径
追踪，逶迤。
松果都落了，里面的小小火焰也熄灭了
落在地面的橡子白了，棱角没了，被埋没了
但是一些不动声色的起伏，诱惑
注满微光
一只松鼠横穿而过。这猝不及防的相逢
穿过中年的额际
我就是怔了一怔，就往前走了
我还是不想确认：孤舟蓑笠的你
拉动了水下的鱼线
而我一次呼吸就会化开雪
如果草还是绿的
也是我不忍心看到的
在村子的马路上散步
从村子中间向北，抵达“横店”小卖部再沿途返回
不会遇见更多的人，更多的车
一滴水在盆子里滚到那边，再滚回来
不会被看出销蚀的部分
夕阳悬在天边，欲落未落
那么大，刚好卡在喉咙。人间荒草荒凉着色
我从来不改变走路的速度
有时候急雨等在一场情绪的路口
一棵孤独的稗子给予我的相依为命
让我颤抖又深深哀伤
诗人简介：余秀华，1976年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诗人。
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高中毕业后，余秀华赋闲在家;2009年，余秀华正式开始写诗;2014年11月，《诗刊》发表其诗作;2015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年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2015年1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6年5月15日，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在北京单向空间首发。
2016年11月1日，在湘阴县举行的我国第三届'农民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余秀华获得了'农民文学奖'特别奖，并获得了10万元奖金和诗一样的颁奖词。1998年，余秀华写下了第一首诗《印痕》，截至2015年1月，余秀华已写了2000多首诗。诗歌主题多关于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人生的疼痛和残缺成为她创作的心灵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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