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罔|2022年/10夏天的粮食（新作二首）

夏天的粮食（新作二首）

    这是余刚开始的新诗集《蝉蜕》中的两首，均写于夏日，又都涉“粮食”，故临时起题“夏天的粮食”。新集子若说有什么主旨，那就是个人“回忆”，包括1953年以来，余日常性的记忆和事件性记忆，这两者构成余“感知诗学”中的历史，我们内在所经历的历史，也包括了语言字词化和碎片化写作的认知。余平生或即三部诗集也未可知：《把杆练习》，《蝉蜕》，长诗《古钺记》。友人读家夏日共勉。

蟬蛻

            壬寅，熱而多雨。多聲部。

瞧這巨大的群聊口角當發生在夏日，

炎熱得不得了啊！每個碎片未知的

     透明形狀孔竅望眼欲穿熱得來炙手，

（浩蕩得來連後庭的香腮也忙著收斂，

        要憑欄怒髮衝冠，瀟瀟地望天燒）

                   說是“打飛機”，可別

  想歪了，饞嘴，甜食多早啊，一個

           精確的假動作，扣人心弦。

哈姆雷特說：“什麼，給一槍空響嚇怕了嗎？”

     哦這事先的備案，戲中戲，有好幾手呢！

蟬何懼變化，變化就是命運，都是有看頭的

                                           斷念——

不在變化，而在拯救那破碎得不能再破碎的

     悲傷，那鴉片式的喧闐，熱得天涯海角

（賽先生和德先生扭作一團，晃動瞌睡）

恨不能將自己變作風暴，變作翅翼忐忑不安，

   變作臨盆的胎兒，像雲的廝殺，一飛沖天，

或在一只湯缽裏飲那想像的匈奴血，萬年前

          我們就已習慣了衝鋒的祖先，白頭，

       現在，變作哭哭啼啼的喜劇，

舞臺上的父魂，錯影，突然奮起的轉移，

     變作預感，脈脈相許，或一杆滿屋搖動的

剩餘臺詞，門前，金陵，那奧德修

     式的遠伐……可蟬蛻不是為這來的——

脫離這萎靡的軀幹換一副幽寂的心臟，或

     為了自然本身的飄零，冰雪降溫，

夏去秋來，冬天也沒那麼冷，沒想像的那麼

                       陌生，健忘。死亡的音程，

何須攀高，跌下來會是一只更完整的碎蟬嗎？

一朵花逶迤而來進入玫瑰園僅剩嫣然的骨架，

     未必，也沒必要惡化到古今最後一口氣。

迴圈多可怕，漪輪每反射一次到扣子上，

                  每毒化一次到牙縫的虛無，孑遺，

那呼吸的空殼，束腰，閑愁，就會被勒緊幾許。

    可蟬蛻並非為了這樣的高貴，這樣的

自虐，深淵有魚，妙物自有妙計錦囊，

    是嗎？生命不定恒常，鬥爭來自鬥爭，這棋局

何須輸贏，它本身就是進化，地貌收集流水，

     如何由這土疙瘩爬上世界的高樹，

不光是蟬鳴，蒼白的面容，身段，成群結夥；

     不光是一把火（暮光），老來的光陰，由一只

蜜蜂構成的蜂群社會，或可定義單獨的季節，

    和解，諷喻，而整個蜂窩則紊亂如窠臼，吐納

像受氣包，蟬蛻的外形，近似異鄉人無關痛癢的

    說唱：“堅決”如何，忍無可忍，憤怒席捲。

一只黑蟬背負異國的餱糧如何販賣那黑暗？

蹲伏在自己的舌頭裏譫妄，如何積蓄那天外風暴？

嘀咕所在，打個哈欠，說：曠野不宜控制，

     女巫的笤帚兩面受敵，瞧，這天理不容的

大環繞，有多堅固，唱空。禦敵何須千軍萬馬，夏日，

    也不必計算綴玉似的賒賬，來日又是條好漢！

風流依舊，江上依然是江山，不是咖啡館！

密集的蟬叫，壓力，瞧，有多專業，明朝有封事。枝多

      聲音雜，噴嚏，那一整套的龍騰武備，肥裘，

很快便鎖入烏雲。然後，鴉雀無聲的習慣，在營帳裏

     繼續圖畫那呼喊，雷聲，以及朽葉裏的絮語

                  誓詞，或萬般寂寥的疲憊，回首，

         宣佈，再宣佈。然後，明年，蟬蛻又濃！

2022年8月3日，成都

我的日常，钟鸣摄影，2021

我的日常，钟鸣摄影，2021

蝸居

    當老大哥盯著你時，你會視人為囚，高樓為籠，會假設一派了無生氣，束手無策，一個假寐，或也就真的歿於所賜電網、牆藜、葉簇、灰埃、字詞糾結的旮旯，欺花困柳們的老死不相往來……仰望，凝縮之際，或又僥倖覓了逃逸，或工具的歇斯底里：

第一個是語文學的鍋，鍋類，

     凹凸的，甩著的，夜，

（瓶子蓋所漂流的苦筏水手，

    鐵的寓言，是那淬火的針）

夜的穹窿背負著的，月牙兒般

     向下滑行那是我分離的

肖像，也是你清晨狂飲不啜的餱糧

     一顆麥子，或劈啪的秋千，

羔羊的密祀。有天堂就有我，有地獄

    也有我。若“看”分泌夢囈，

（不斷念叨：“想當年，想當年”）

就像燈蛾翻白的指紋，瀲灩一甕碧綠，

    碎影繚繞，月季能雇傭誰呢？

（總不會是故國錯系的胸罩吧，

或煤氣旋鈕，靈魂的秘約之勺）

你給我話筒，我給你手槍，一枚定時的

     硬糖，你使用時沒准就會爆炸，

（神話骰子，就像哈姆雷特抨擊的究竟是

篡弑還是父魂或愜意的另一半？

深宮舊事劫掠的是虛佞的臺辭，

恨的是芳菲的世界，一闕封淚的水龍吟）

     一種自我復仇，背叛的好朋友！

不是嗎？牙齒全沒，口唇力比多，牆上的

    黑洞，不光是BIG BROTHER，還有

我們自身的罪愆，陰影，我們那當眾抒情的

    捶胸之美，嘔吐的桅杆，或記憶的

花絮，螺絲湯，高級的筆硯旋渦，濃得來

      化不開，經睡眠遺忘，燕子呢喃，

誰還能勝任那看不見的徵兆：青銅老虎嗜人

   （沒人曉得這可是天堂的一種解脫，

虎口脫險滑稽戲看多了，虎骨也用於占卜），

    羅密歐從仇恨偷聽到了什麼？友愛！

蝸牛從自己分析的神經分享了什麼——感受！

    （勝過對手，那可是天大的笑話！

          美之為美，斯惡矣！契約之浩蕩）

寂靜返回的麒麟，所飲就不只是一個夢了，

     或一杯改姓換名的清觴，為英雄的

哀嚎掉換，亡命於過江，可惜，毒鴆已將

         （巨大的脊樑骨能馱起一切血嗣）

      命運設計，魔鬼，甜心，字詞神，

需要的是一個胖僧在雞塒裏湊攏足夠的時間，

    那一朵花蕊中交配的鴿子，斷崖，

奧德修斯，於陋枝，非世界拯救自身變化，

     猶若螞蟻分築的巢穴，藏了碧玉，

       （我很警覺這類鬼魅的進進出出）

闌幹影臥西廂，隨時間一點一滴消失，匯入，

     斧子一閃那是我反諷的足跡，酬勞，

銀塊，地點非江南，即為小丑又何必玲瓏，

   （餘私藏一枚“小玲瓏山館”，社印，

泥淖之書，“十卷人家”，義山或可無憂！）

    健全的無名之地，病態的話簍子，

       （龍脈在哪，社稷，山河也就在哪）

第二個是語文學的豁亮，孤本，非囫圇神

    一劈為二，比祖國還祖國，還貴！

2022年7月16日酷暑，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