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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蒙晦诗选20首(2016-2019)

蒙晦,1987年生于江西庐山。2002年开始写诗,先后在《活塞》《变雅》《中西诗歌》《完整性写作》《诗歌月刊》《诗选刊》《江南诗》等发表作品,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中国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2009年获得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2017年正式出版诗集《虚线轮廓》,因故未准发行。现居广州。


锦母角

旅行者停止中途观望树影与大海

地图已在此处断开它的色块。

这里,所有的纬度都在承认:

自由主要是表象,却无所顾忌地惩罚着

不自由的人,惩罚他并不认识自己的终点。

此刻的海滩空余海风,只有无肉的海螺在谛听

风与风声,究竟哪一个更为残忍

吹动海鸥的羽毛,迫使那些伟大的翅膀倾斜

当词语已经无法称量这个世界

它们叫出了声——不!

*锦母角,位于三亚的一个小型半岛,是中国大陆架的最南端。


奥德修斯

眼前的世界已拥有成熟的语法

修辞感到了必要的羞耻;

当形式那最强大的美学

退让于对内容的肤浅理解

散文,已经勾引了人类。

因为年轻人像老朽一样无视隐喻

却对佩涅洛佩的绯闻保有热心,

当上百个求婚者显然都相信

同一个谣言:奥德修斯的死

已成为语言的真实——

成为世界现在的样子,成为是其所是:

那些平铺直叙的街道和商店

没有面孔的背影,也没有幻觉和回忆

而在词语之内,我们已经开始流亡

谁读出,谁就永不归来。


花之恶

是否从地狱中吸满恶的汁液

由美决定。

上帝陨落大地溅起的花朵。

    恶,轮转着历史。

难道观赏者不是神祇抓出的

一把泥土,饱含肉体的灰烬

与死亡的意志?如今满是塑料和垃圾

    又能从中抓出什么?

他摘取,企图占有,伪饰空虚

他造出假花,以为永恒

他屏住呼吸,闻到恶的香味

    命名为美。


二十一世纪雪景

一场塑胶大雪在商场的空地降下

你看见却不能阻止

它不需要寒冷,不在四季之内

不再想象,也从未听过童话

它不会死亡。

只是降下,不可阻止地进入你的视线

你只能看见它,用无尽的白

为眼前的世界重新上色

如果你闭眼不看,黑暗就会到来。




手在恢复纸上的词

——为生者叫魂,为死者做梦

一张纸不会

无缘无故这样白。

在下雪的时代,地平线太冷

很快就被人遗忘;

我在室内的晦暗里向窗外望

世界闪耀如碎玻璃

而无人从雪地上穿过

那些脚印从何而来?

它们陷入自身,用空白上的空白

挖掘着一连串被删掉的词语

而主语已经沉默,死者们更加静默

把白骨融入地下的黑暗

却教会我们花的语言

它从茎管里上升,上升就是祈祷

噢,大地举起了所有的花朵

凝望今天的太空

而今天就是昨天的醒来

今天是死者脑中预演的梦境

今天,白纸公然洗白夜的底片

冲洗着喧哗的风景

今天,一张白纸烧给死者

就会变黑。


死珊瑚

这是死后的世界

海滩上到处是比基尼的肉身

影子在沙子上狂舞

分不出我们还是他们

这是死后的崭新的世界

海面漂满了假死的泳者

他们纷纷回到海滩

就像海神归来

全身都在滴水,几乎要融化

大海在他们身上垂死挣扎

他们接过女人递来的汽水

撬开瓶盖——这时

大量的气泡,那过时的呼救

从得到保质的人性中涌来

涌向肥大的舌头

然后他们换掉衣服

去吃烤肉。


卖肉

挂肉的钩子荡过来

像钟摆!

死,也没有让死后的时间停止

但是停顿,那时我们躺在一块

回忆自己的死亡,有那么一刻

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像出生的时候,无人记得曾有过的哭喊

那完全是生命的哭喊,也只是

有人在黑夜里偷偷告诉过我们

然后,然后就继续跪在那里

祈求着价格,祈求着

纸币的幽灵支付我们廉价的一生

在伸来的手上残留着油脂

也残存着这样的意思:

最严重的死亡是没有死透。



无人处

词语借由我们记起了

世界是一个幻象:当它醒来

房子瞬间就造起,我们瞬间

成了他们,而他们遗忘

沉迷在万象的凝视里,以为昨天

还是今天而今天已被世界梦见

他们起床,看见陈旧的太阳

从墓地上升起新的光芒

他们走上街道,自称我们

而我们是谁?当我们的词语

如此渴望介入,又一再

提醒着重量的流失

就像这永夜的流逝,流逝呵

一夜河流的假象已流进我们的泪腺

我们投映在世界的眼中

漂满沉默的幻影,幻影是

花与树的死,死是按下快门

又在心中重复开放,坠向

更深的梦境,当它沉眠

假,瞬间就造出了真

我们开始回忆。


打开大门就是大雪

站在被时间过滤的空间里

大风大雪,木门紧闭

敲,十二年前静默的门

是我——幽暗的门缝裂开

雪的反光从此涌入,再次照亮了

木桌木椅,木床木箱

而外祖母的皱纹已长成一棵树

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在扩散,追赶着不断离散的

回响着谁在那时喊我的

回声,打开大门就是大雪:

一条回家的路。


白夜

尽管世界的表层

闪耀着太阳的意志,狗

发出的仍然是狗叫

骗不了人类。

街上,行人横穿而过

刹车声中,餐馆开门

树,在疯狂地变绿。

整夜已经变为了整日

夜有多深,黑有多浓

对此早已忘却而习惯。

早间新闻在闪耀,人们

那曝光过度的面孔

没有一丝睡意,窗外

传来引擎的咆哮。



空白一九九四

这一年是否真有过一场大雪

没过幼年的膝盖,现在已无法记起。

世界还没有侵入童年的湿地,昆虫

还被当做一种玩具,提供年复一年的消遣。

直到孩童们坐进残旧的教室

翻开来源,巨大而无法窥见全貌的

黑暗,以白纸的形式统治了词语。

一阵袖口擦过鼻尖的冷

把孩子们的合唱声裁剪得异常整齐,

只有贫穷而丑陋的孩子

没资格享有这殊荣。

但教师们最知道生命的真谛,

要每个孩子种自己的作物

从此我等着墙角木架上的铁桶里

我撒下的那把黄豆什么时候发芽啊妈妈

发酵的酸味涌出来,熏制发白的脸颊。

我等着夏天的到来(我的朋友已经离开)

我等着秋天的到来(邻家的孩子染上鼠疫

已经死去)我如何来到了今天

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证实,回忆呀

空洞而沉重,那一年已隔得太久

是否在我的骨骼中留下隐秘的痕迹,

我难以确定,也无从否认。


记忆的灰烬

这一天几乎是永久的一天

工作,午餐。这一天

被星期三劫持,接着是

星期四的人质头套,星期五

逼问着密码,周末说明天就把你释放。

无法相信,钟表的暴徒

把人类扣押在一个银行大厅

大理石地板那冰凉的秩序。

我的斯德哥尔摩症已穿上制服

站上桌子宣读复印机的说明。

日复一日的磨损却没有偿还

银色的齿轮捏造着

我的每一天,而我已惯于忘却往事

就像时间的一个道具,我的手

只是手握住手枪那瞬间的形状。

不,新闻会掩盖掉血迹

报纸总是把今天修改为过去

我在里面找不到关于生活的错字

仿佛一切都确凿无疑。

这一天是愉快的周一,周二的电梯升起。

这一天,昏昏欲睡,但通胀合理。

发皱的脸孔和模糊的地址

来找我,我说我不在。

这一天历史从我身上退潮

留下玻璃空瓶,少许寒意,灰烬。


当我们的语言大量受损,那巨大的虚空因语言的匮乏而来

在我们与我们过去的房子之间

有一颗松树

从当时的梦境里往外看

我们已开始四季的流浪

松针掉落的雨——

开门,敌意的邻居扭头斜睨着我们

门牌号已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眼中的天空是一只失血的眼球

向黑夜敞开着

松针停雨的一刻——

在我们与我们的祖先之间

只有一匹石马跪在博物馆的过道里

嘶鸣,是一粒拧紧的螺丝

在讲解员腰间的扩音器里松开

雨后的无人——

我们与历史之间,站满了围观者

我们与笔之间不再是写作

潜存于墨水中的符号和图像

不再是梦境,在我与我之间是谁

一场失去地址的雨。



诗(一)

从词语的房子里往外看

广场上还在起雾

渗透了行人的身影

死亡总是由活着的人说出

生者的喉管弯曲

高压线上,黑鸟逃散

乐谱无声崩溃。

我在人群里回望

窗后有人招手,示意着归来

刺眼的太阳满是寒意

在世界投来的阴影下

不断察看我那无形的形象

勾画着虚线轮廓

诗,纠正了死的发音。


诗(四)

你是幻觉的持有者。

因为你是幻觉的持有者,

纯粹的力,一棵纯粹的树,

年轮扩展着它的空间,

树皮因摩擦而皲裂,

像一个皮肤病人

在漫无目的的街道上巡游,

充满着来自人群的轻蔑和危险。

但它无处可去,在原地变得疯狂

吞咽着太阳撒下的残渣,

为了疯狂的权利,它的手

颤抖如一千片碎玻璃。

如果风暴带来了流亡,

它会彻夜诵读着咒语,

我无法阻止听见,也不能拒绝

它对我的赦免。


我感到我并不是我

而是别的什么人,

过着别人的生活。

我的回答是答非所问。

我说着别人的话

证明自己的选择同样正确。

我的聪明和愚蠢是这样,

不幸也是。

所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混杂在一起,他们分成两派,

我的思想和行动

是某派力量居大的结果。

走在大街上

我感到我是南面和北面,

是没有方向的方向。

我站住,地球停转。


告别(二)

所有说给死者的话

最后都回到了自己耳中,在脑内

那块空地里长成了一棵松树。

开灯——

房中无人而松树闪烁着

我的梦境:

你从一扇门外回来,

没有说话。

你站着,在我们之中

已没有你的碗。

餐桌在晃动。

一轮圆月

从窗外飞逝如眼睛浏览大地。

荒草已湮没几代人的视野。



当夏天的疯人院已经完成了建造

秋天只是它的一间院子,

供应给我们少许的幻想。走上来,

不可治愈的跛足,

从冬天那阴冷的地下室里带着醒来的饥饿,

去春天的阁楼里向它张望:

一片平静的风景

不容辩驳。一条铺满石子的道路

省略着自身的内容。一排

矮树丛被修剪

如列队前来的仪式和幼童。

密不透风的日子,腌制着我们的视野。

所有的出口只是入口,行人

因散步而丧失姓名。

“哦,停下。”

你在窗框里移动如一个默诵的短句。

你眨眼,而记忆拍摄着

一部没有剧情的纪录片,然后反复

播放,从夏天,到秋天和冬天——

当我数到四楼,你正从春天的阁楼里

望过来,由此也进入了我的镜头。


捡石头

——纪念曼德尔斯塔姆

十二月苏联的荒野上

一轮黑太阳供应着

遥远的核聚变,日冕在头顶喷发。

脑中的眩晕摇晃着脊椎

历史的柱子

倾斜,坠落的叶片,数不完的沙土……

田野有它自己的语言去谈论生命,

它劝慰着手指快发芽,

叫晶状体去融解海参崴的碎冰

结束一整年的寒意,步入春天的溪流

去冲洗新出土的骨殖——

鸟类啄食着它们所不认识的苦痛:

那些饥饿的肋骨,弯曲的颈骨

指骨写下浮出河面的词,

变成石头在滚动,回到了我们缩回的手。

*曼德尔施塔姆在其生涯的最后时期被流放到了远东。1938年12月27日,在转送拘留地时,病死于海参崴的拘留所医院板棚内。据说其遗体被弃于当地的第二河,至今下落不明。


藤江史帆

用你的黑色的蕾丝你夜莺的叫声和

松开困惑的双腿

散布人类共有的秘密。

啊,太无能了,

物理学。太无能了,机器

权力和谎言。

既然我们已不再是树,让我们庆祝

玻璃窗外女孩们那粉红色的双腿

像仙鹤成群地入水。

生殖,太野蛮了。

色情偏离了命运的靶心,像一种艺术

创造本能的美。

啊,目光射向肌肤溅起的白玫瑰。

无限的无限的性交

在大街随处绽开的玫瑰。

*藤江史帆,一名日本AV女优。


*以上画作均来自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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