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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自选诗十二首

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1997年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宇宙是扁的》、《慧根丛书》、《必要的天使》、《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臧棣诗选》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星星》2015年度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2017)、人民文学诗歌奖(2018)、第四届《钟山》文学奖诗歌奖(2019)、第二届“建安诗歌奖”、《十月》诗歌奖(2019)等奖项或称号。先后应邀参加德国柏林诗歌节、墨西哥国际诗歌节、德国不来梅诗歌节、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美国普林斯顿诗歌节。

詹姆斯·鲍德温1死了

雪下得太少。这孤独的

征兆已持续多年,默默的

像一种神秘的仇恨

所以一旦大雪突降

死就要被祭奠

还必须是与它相克的肉体

必须构成过一种伟大的

阻碍。死最渴望的

是它曾不得不忍受过的肉体

詹姆斯·鲍德温的肉体

在雪光的映衬下,是合格的

他看上去比死还要气派些

一个丰盛的牺牲品

他在雪中变得乌黑,而后

雪在他的精神中变得乌黑

                      1987.12

1.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1924--1987),美国小说家。

纪念维特根斯坦

人死后,鸟继续飞着。

我看着这幕情景。

情景消失后,鸟仍然飞着。

我将关心这样的事情。

维特根斯坦是一只鸟。

以前他不是,但现在是。

以前,人死后,有很多选择,

但很少有人倾向于变成一只鸟。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交代——

以前,我是一只鸟,但现在

我是一个看鸟飞过头顶的人。

飞翔多么纯粹,像冰的自由落体。

我继续这样看下去,

正如维特根斯坦继续巧妙于

一只鸟的名字。空间多么美妙,

就仿佛空间也死过一回。

                         1994.5

爱情植物

不像。不像。但露水的拇指

的确正向下按着

我绿色的胸脯。我的背部

是几只蝴蝶的菜园。

鸟鸣传来,那清脆的发条

把更多的青草唤醒,

并磨成我们只能认出

却不知道如何使用的针。

枝杈间,黝黑的巢

像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理想国

留下的皇冠。生机啊,

你注定没有别的替身。

石头的啤酒肚上

黑蚂蚁的松紧带正提着

阴影的衬裙。我也学会了

如何把我的手绢递给风。

阳光的小刻刀

继续着月光没有完成的工作,

在我舒展的身上纹着

稍稍带点色情的图案。

而晚些时辰,两只蜻蜓

将它们的项链放在

我的小行军床上。它们在飞行中

做我们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情。

夏天最小的屏风

究竟在哪里呢?我听见

两个在美术馆里约会的人这样问。

我不认为他们是见过我后才这样说的。

我仰面躺着,像一个被拧下的瓶盖,

而瓶子里的药片已被吃光。

我也可以更简单:自始至终

我是你身上的叶子。

                             1999.5

2017年在荷兰鹿特丹诗歌节上朗诵

小小的拯救

连着阴天,晾衣绳上的

裤褂摸上去像刚剥下的兽皮

我索性穿上他的工作服

去敲你的门

我视力在望远镜中

恢复得很快……

宇宙的深处不乏亮点

我差不多又看到了你——

正用细胞旅行,从海上

像放飞似的,越过国境线

什么?你解释说,这确实是

你第一次学会发誓

继续努力吧,既然

说出它就意味着完成它

哦……现在,旋涡开始加速

爱就像喷气的花纹

猛然分泌出大量的湿

你抬头,试图在冲刺时

看得比我更清楚。但是

有一口水呛住你

吊在麻绳上,一只海鸥

来拜访我们。我争辨说:

这不是事实。“但,买下它吧

我将用整个蜜月为你报销”

                        1995

泥狮子协会

泥捏的,全都很矮小,全都昂扬的彻头

彻尾,所以会有粗壮的表情

向孩子们虚构你正在到来。

全都很逼真,就好像它们真的没吃过人。

全都经得起反复观摩,全都像是在非洲有很硬的后台。

全都不愿提及过河的事情。意思就是,

不能用泥捏的,全都像是替身们已变得太狡猾。

                                        2002.7

世界观协会

底线像晾衣绳。

一整天,短裤,裙子,枕套,

胸衣,袜子,滴着湿乎乎的小辫子,

没轻没重地压着它。快要晒干时,

一场不大不小的雷雨

又心血来潮,跑下来察看

我们的邻居新制作出的几个盆景——

从万年青到仙人球,各种植物

向一手绝活报到,企求

在完美的缺陷中获得永生。

又过了一天,看上去更阴沉的

被罩,毯子,毛巾被,床单,

滴着叮当乱响的水珠,压得它

暗无天日。它被拉拽得确实挺狠,

它身上仅有的灵性告诉我们

它是用两根跳绳改成的。

终于在立夏那一天,它细长的肩上

已见不到任何衣物。

它悠闲在那里,轻得就像从火鸡身上

抽出的一根肠子,它哼着空气之歌。

不过很快,三只麻雀就结伴而来,

旁若无人地,踩着它的歌喉。

                            2004.6

2014年和姜涛在江苏镇江

纪念王尔德丛书

   每个诗人的灵魂中都有一种特殊的曙光

                         ——德里克·沃尔科特

曙光作为一种惩罚。但是,

他认出宿命好过诱惑是例外。

他提到曙光的次数比尼采少,

但曙光的影子里却浩淼着他的忠诚。

他的路,通向我们只能在月光下

找到我们自己。沿途,人性的荆棘表明

道德毫无经验可言。快乐的王子

像燕子偏离了原型。飞去的,还会再飞来,

这是悲剧的起点。飞来的,又会飞走,

这是喜剧的起点。我们难以原谅他的唯一原因是,

他不会弄错我们的弱点。粗俗的伦敦

唯美地审判了他。同性恋只是一个幌子。

自深渊,他幽默地注意到

我们的问题,没点疯狂是无法解决的。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个王。他重复兰波就好像

兰波从未说过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伦敦的监狱是他的浪漫的祭坛,

因为他给人生下的定义是

生活是一种艺术。直到死神

去法国的床头拜访他,他也没弄清

他说的这句话:艺术是世界上唯一严肃的事

究竟错在了哪里。自私的巨人。

他的野心是他想改变我们的感觉,就像他宣称—— 

我不想改变英国的任何东西,除了天气。

绝唱就是不和自我讲条件,因为诗歌拯救一切。

他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只喜欢和墙说话。

比如,迷人的人,其实没别的意思,

那不过意味着我们大胆地设想过一个秘密。

爱是盲目的,但新鲜的是,

爱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避难所。

好人发明神话,邪恶的人制作颂歌。

比如,猫只有过去,而老鼠只有未来。

你的灵魂里有一件东西永远不会离开你。

宽恕的弦外之音是:请不要向那个钢琴师开枪。

见鬼。你没看见吗?他已经尽力了。

他天才得太容易了。玫瑰的愤怒。

受夜莺的冲动启发,他甚至想帮世界

也染上一点天才。真实的世界

仅仅是一群个体。他断言,这对情感有好处。

因为永恒比想象得要脆弱,

他想再一次发明我们的轮回。

                                    2011.10

连翘入门

旁边的迎春花

可不止一簇。你不可将我认错。

你不可偏爱棣棠的企图。

你不可误解我的烂熳

微妙于大地的天真。

如果这是呼吁,那么呐喊已被偏听。

你不可再将我的黄与别的金黄

混淆为人生的疏忽。

最要紧的,你不可将我用一对蝴蝶

击败了世界的主人

解释成:现场已被破坏。

                            20153

柏林的狐狸入门

称它为欧洲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德国的狐狸,

蒂尔加滕公园1碾磨夜色中的咖啡,

直到我们出没在狐狸的出没中;

甚至直到我出没在我们的出没中。

清醒后,什么人敢真实于他的恍惚?

一半是暧昧的信使,

一半是角色的,偶然的进化。

称它为德国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柏林的狐狸,

在胜利纪念柱2和勃兰登堡门之间,

它颠跑着,踩着新雨的积水,

穿过宽阔的午夜的街道。

它的路线自北向南,平行于

已倒塌在附近的柏林墙,

而我们的归途则从西向东。

一个移动的十字,完美于

它比我们早一分钟跑过

那个扁平在人行道上的交叉点。

这之后,爱,几乎像夜色一样是可巡视的。

称它为柏林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黑夜的狐狸。

我多少感到吃惊,因为本地的朋友

已交代过,这一带是市区中心。

它侧着脸,以便将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主动控制在即是警觉的

也是体面的原始礼貌中,就好像我们

来自北京还是来自津巴布韦,

对它来说,区别不大。

它的偶然的出现已近乎完美,

而它的偶然的消失比它的

偶然的出现,还要完美;

至少,我们的出现很可能比它还偶然。

所以,称它为黑夜的狐狸,

不如直接称它为诗歌的狐狸。

       ——for  Lea Schneider

                      201576

1.蒂尔加滕公园 (Tiergarten Park),位于德国柏林市区。

2.胜利纪念柱(Siegessaule),建成于1873年。圆柱顶端为胜利女神“金埃尔”(Gold Else)。该建筑物系为纪念普法战争的胜利而建。

2016年在甘肃戈壁滩上

就没见过这么圆的灵药入门

专有的感叹。你我之间

曾几何时可曾圆满于

哈密瓜很好吃。手指上全是

黏黏的蜜液。但我们知道

在清洗之前,我能用痒痒的甜指头

做成好几个比原型还圆形。

凡空心,凡需要填补的,

就交给神秘的主动吧。砍树的人,

一拍肩膀,就比吴刚还像后羿。

而流下的汗,稍一涂抹,

悬挂的月亮便会暴露

整个宇宙的秘密器官;甚至你的

孤独的钟也在里面微微发亮。

多么值得庆幸,我的灵药

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而你的美,仿佛可以令碧海青天

再一次领教嫦娥的动机。

其实被偷过一遍之后,这世界上

还有好多更好的灵药呢。

我祈祷,你依然有胆量返回现场,

并甘愿忍受人类的无知,

将它又一次带向皎洁的戏剧性。

          2016915日中秋节

郁金香入门

战争期间,鳞茎球根

经简单腌制,成为救命的食物。

这侧影曾颠倒过饥饿的黑白;

但最终,艰难锻炼了记忆,

就好像最新的心理研究表明

令死神分神的有效方法是,

花神也曾迷惑于我们

为什么会如此依赖历史。

啊,百合家族的暧昧的荣耀。

人真的遭遇过人的难题吗——

假如站在它们面前,天使的数量

不曾多到足以令魔鬼盲目。

更古老的传闻中,原产地

醒目在天山。那里,牧草肥美,

巍峨的雪山至少曾让人类的愚蠢

获得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同样的天气条件下,它们的美

比我们的真理更幸运。

我们的分类顶多是很少出错:

花是花的情绪,花也是花的意志;

花是花的气候,花也是花的秘密;

花是花的阳台,花也是花的雕塑。

有时,我能非常清醒感到

我们的见证因它们而确定无疑。

有时我又会觉得,它们的花容

如此出色,我们的见证

甚至不配做它们的肥料。

          ——For  Silvia Marijnissen

                     2017615

圣物简史

   孩童本是成年人的父亲

              ——威廉.华兹华斯

纪念雕像被轰然推倒,

而它等到了这样的时刻:

一阵夏日的鸟鸣就让能历史变得安静;

它等到了心是最好的隔音效果。

或者不如直接宣布,它等到了你;

它等到了巨大的耐心中的

一次小小的错位,就好像盲道上的狗屎

被你用断树枝拨到了草丛里;

它等到了你已能善待命运的走神,

以及一只白蝴蝶正从影子之战脱颖而出,

像一枚会喘气的勋章

将你的记忆轻轻别在棣棠的花瓣上。

它等到了它的私人性

只和你最爱吃的果实有关;

它等到了你将杏核攥在手心时,

它会像颠颤的骰子一样发出异样的响动。

它等到了爱的记忆

是它唯一拥有过的博物馆面积;

它等到了你的真实,如华兹华斯所说,

聪明的孩子,才是我们这些混账成人的父亲。

        2019729日, 20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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