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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时间笔记》的精神走向和心理归结

《时间笔记》的精神走向和心理归结

金呼哨

导  语

诗人梁平近两、三年来创作的诗歌,结集《时间笔记》已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我们惊喜地发现,这是诗人“耳顺”年之后创作转型的“异峰突起”,让人耳目一新。本文从文学评论的现代精神分析心理学说入手,解读梁平《时间笔记》中的三个高频率出现的关键热词:梦、酒、病。这三个字表现、反映出梁平现代精神心理情绪和流程,也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派的研究对象相对应,很契合的对位书写,本文试图运用西方现代文学批评中的精神分析方法来分析解读《时间笔记》的精神走向和心理归结。

由于我们传统的文学评论着重于从认识论上,从对现实的反映上来分析作品,大多运用社会——历史的方法,也有许多即兴式、印象式的批评,对文学中的精神心理因素分析太少,把这块地盘让给了西方现代的文论学者。近年来,我们一些文学批评工作者在这方面也开始认真的探讨,积极吸收国外心理学派批评的合理因素,尤其是方法论上的长处。注意克服其片面性和谬误,丰富和发展中国心理学批评的方法体系,运用这一方法开展批评,这是我们文学批评工作者职责和义务所在。

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诗人是最合适的分析对象。像梁平这样一位具有很高文学素养的诗人,可以很熟练的把自己所观察到的事情用想象、虚幻的形式表现出来,他在诗集《时间笔记》抒写的梦幻、酒兴、病态,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文艺理论很契合,表现了意识、无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心理自由翱翔及精神状态。再加上运用叙事技巧和现代表现手法,创作出了不少精品力作,“满眼尽是黄金甲”。


精装诗集,2020年4月第1次印刷,定价:59.80元
(点击图片或文字亦可购买)

图书简介:梁平作为中国诗坛宿将,在四十余年的写作生涯里,他的诗歌皆可看作带着轰鸣的钻杆,一寸寸深入地心岩层。当他决意要用诗实现其生命的彻底性,他全部的诗篇就成为这一重大而神圣使命的和声。《时间笔记》是梁平的第12部诗集,评论家认为这是继《重庆书》《三十年河东》和《家谱》之后的又一巅峰作品。诗中的理想主义精神,以及诗人在追求此理想过程中的率真、坚忍、无所不及的姿态令人深省。诗集中的《欲望》《石头记》《耳顺》《盲点》等充满了突围的隐喻和寓托,真正地书写了人间烟火。梁平借用充满智慧的治疗型的语言,传记经验的叙述,心理分析式的个人历史,寻找到平复焦虑和隔阂的话语途径。《时间笔记》无疑是一部骨肉丰满的虔诚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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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世界——无意识活动孕诗篇

梦是理性放松后的产物,是本能的发泄以得到变相的象征性的满足,梦的本质是被压迫的愿望的虚假的满足,是一种典型的无意识活动,无意识包括前意识和潜意识。诗人梁平的《时间笔记》中写梦幻的题材很多,在《经常做重复的梦》里:

我有一个梦,
在不确定的时间里, 重复出现。
我记不住它出现的次数,
记得住情节、场景和结局。
这个梦是一次杀戮,
涉及掩盖、追踪、反追踪, 和亡命天涯。

而我只是在梦醒之后,
发现梦里那些相同的布局, 完全是子虚乌有。

梦重复出现,是一种典型的无意识活动,梁平平素处事为人侠义、豪爽、性格开朗在这个重复的梦里,本能的还原了。还有其中惊险的故事情节,与他平时看到的惊悚片、悬疑片以及生活经历在梦中无意识衔接,成为刀光剑影斗智斗勇的典型人物,那“才是真实的我”。类似的诗还如《我被我自己掩盖》:

我被一个梦掩盖, /断片与连环铺开的情节清晰, /梅花落了,/枝头的雪压哑了风的呼啸。//我被我自己掩盖, 草堂的荒草爬满额头, 碑林之间,只看见天空的背面。

梦来源于睡眠。梦是被动的或者说是自发的、无意识的。在梦中,任何白天的世界几乎完全和现实失去了联系,也就是说人完全没有了“现实感”:诗人的人生经历要么被梦掩盖,要么在梦里“看到见天空的背面”。

文学与梦有许多共同的特点。两者都巧妙地伪装了那些被压抑的愿望,使之能够表现出来是潜意识的愿望获得一种假想的满足。诗歌创作是为了表达作者不能满足的愿望,是以艺术形式使被压抑的本能欲望得到宣泄。如诗人《夜有所梦》里:

都说春梦里的对象很陌生,
对此我将信将疑,但很多人认同。
我的梦不在春天,没有斑斓,
夏、秋、冬里也没有春。
我梦里都是神出鬼没,
那天神对我说,
赐你万能的权力,诅咒你敌人。
我在手机上翻检所有的名录,

诗歌创作也和梦一样具有妥协性。诗人梁平梦里的对象很陌生,上有天神相助,下有小鬼护佑,但从学生时代到职场生涯,因为自己的大度和与人为善,没有树敌或者与小人计较,分明自己的人生都处在和谐世界里。

同时“昨夜被一片草原覆盖,/ 我的鼻息是马蹄踩踏的原音。/ 梦想越来越朴素,/ 没有觉察到一丝凉意”(《小年》),梦与幻想相联系的,夜间梦醒,他随手翻看枕边的皇历 ——“诸神上天,百无禁忌”,才恍然大悟,凛冽中把一个词打开—— 平安。因为“我们在夜间所做的梦,不是别的,正是幻想”。

创作的对象和内容也和梦的对象和内容一样,来源于现实生活。在梦中,那些表面上看起来特别离奇怪异的内容,都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以往的经验的复制品。例如《进入我身体的海南》:

我确定,海南进入我身体,
 年少记忆的椰子树、万泉河,
一群背斗笠的红军女战士,
摄人心魄的眼神,
深入我梦,挥之不去。

青少年时期深刻的记忆,积累的经验,去到海南岛后的复制品,进入了诗人的身体,“深入我梦,挥之不去”。一种代代相传的无数同类经验,在某一种族全体成员心理上成为历史的沉淀物,之所以能代代相传,是因为有着相应的社会结构作为这种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的支柱。

现代诗歌也同做梦一样,是通过幻想让被压抑的无意识松弛,让本能冲动在艺术想象中得到净化和补偿。在《沙发是我的另一张床》里:“斜靠在沙发上,/ 烟头的红灭了,眼睛闭了,/ 只有明亮的灯孜孜不倦地陪伴,/ 沙发上和衣而睡的梦。// 好梦不上床,/床上的梦,/ 即便春暖花开,/也稍纵即逝”。

幻想的动力是未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个愿望的履行。因此一个幸福的愿望满足的人绝不会幻想,只有一个愿望未满足的人才会。在《2点05分的莫斯科》里,因为时差不同造成生物钟紊乱而做的凌乱的梦:“生物钟长出触须,/ 爬满身体每一个关节,/ 我在床上折叠成九十度,/ 恍惚了。//抓不住的梦,/ 从丽笙酒店八层楼上跌落,/ 与被我驱逐的夜,/ 在街头踉跄”。能到一个向往的文学大国,实现了诗人的一个愿望,时差不同造成生物钟紊乱,又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节奏,抓不住的梦,夜被“我”驱逐。

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基本概念是压抑,就是把痛苦的观念和记忆从清醒的意识中排除出去,他们被排挤到潜意识中。潜意识有种种强烈的愿望受到压抑,得不到满足,于是在梦中以幻想的形式得到满足。在《做梦的卢生》中:

爱情潦倒就潦倒吧,
卢生不该碰上吕洞宾,
偏要一枕黄粱,洞房,金榜。
磁枕就是神仙下的套,
浮生一世,半碗小米下锅,
真相,比淘米的水混浊。
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梦醒,粥没熬熟,落下了笑柄。

卢生一枕黄粱的愿望被压抑,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还在得意忘形,便“从现实展开,并把他的全部兴趣,全部本能冲动转移到他所希望的幻想生活的创作中去”。诗人跳出来,一声断喝,叫醒卢生的梦幻。提醒人们有时就是要在平常的生活中、在痛苦中磨练自己。

前面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诗人还有些诗歌是写弗洛伊德所类似的“白日梦”。 “艺术无异于白日做梦”,同样是作者愿望的满足,是被压抑的感情和本能欲望的宣泄。弗洛伊德把文学创作者比作“光天化日之下的梦幻者”,把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比作白日梦。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幼年时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诗人梁平的《城市的深睡眠》:

睁眼闭眼之间,
在梦的边缘辨别这个城市。
在城市进入深睡眠以后,
我的另一个我,游离, 我的灵魂出窍。
我就是埋伏的天狼星,
在天上看,看城市揭开面膜,
看赤裸裸的人。

“自我”是每一场白日梦和每一篇故事的主角。诗人梁平睁眼看景,闭眼冥思,在梦的边缘辨别这个城市。故事中的“好人”都是帮助已成为故事主角的“自我”: 看见一堆笑, 看不见笑里藏的刀,而“坏人”则是这个“自我”的敌人或对手之类,用白日梦宣泄被压抑的感情和本能欲望,“我的另一个我,游离, 我的灵魂出窍”。诗人幻化为埋伏的天狼星, 在天上看,看城市揭开面膜, 看赤裸裸的人。梦的边缘的“白日梦”是被压抑的愿望的体现。诗人将压抑着的欲望冲动通过创作纳入了文学的轨道,使自己和读者的情绪得到缓解和发泄。获得超物质化和功利化的满足,以认真的态度来创造一个幻想的世界。

“艺术家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生性内向,被强烈的本能欲求驱使着,渴望荣誉、权力、财富、美人,偏偏又缺乏在现实中取得满足的手段,于是便退出现实生活,进入自我的内心世界,在幻想中达到愿望的满足”(弗洛伊德《作家与白日梦》)。诗人梁平就是吟梦,来表达本能欲求和内心世界。

在文艺动力论中,文学艺术创作的动因归结为:实现尚未满足的欲望。其中以性欲满足为核心。文学艺术家同任何一个没有满足自身欲望冲动的人一样,从现实中逃脱出来,把所有兴趣、激情和全部的本能冲动升华到他所希望的幻想生活的创造中去。诗人梁平的《欲望》:

我的欲望一天天减少,
像电影某个生猛镜头的淡出,
舒缓,渐渐远去。
曾经有过的忌恨、委屈和伤痛,
一点一点从身体剥离,不再惦记,
醒悟之后,行走身轻如燕。
我是在熬过许多暗夜之后,读懂了时间。
星星、睡莲、夜来香,
它们还在幻觉里争风吃醋。
天亮得比以前早了,窗外的鸟,
它们的歌唱总是那么干净,
我和它们一样有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七情六欲已经清空为零,
但不是行尸走肉,过眼的云烟,
一一辨认,点到为止。

梁平抒写的就是内心的感受和冲动。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本能的追求欲望的满足,而众多诗人更是被过分的本能欲望所驱使的人。弗洛伊德认为文学艺术家从事创作并不基于他接触生活,观察生活而获得的生活经历。而是基于人的本能欲望,因为人的欲望长期受到压抑而得不到满足,导致了他们郁郁寡欢,为了满足这些被压抑的欲望,他们便在文学创作中寻找自己的欢乐,做白日梦,欲望满足的瞬间,即是偿还的时刻。

借酒起兴——内心冲突的自我表现

后期的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心理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叫“本我”,相当于他早期提出的无意识,它处于心灵的最底层,是人的原始冲动和各种本能,特别是性冲动,喝酒过量也会冲动,出现精神恍惚。它是盲目的、混乱的、无理性的,按享乐原则活动。在梁平的《反省》中:“都趴下了。成就感,/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语焉不详,/所有的道貌岸然被风吹散。/每一副碗筷都有级别,/ 每一个杯子都有阴影,/明知道透明的液体不透明, /还是深浅一仰脖,喝个耿直。”以酒会友,透明的液体把人喝个不透明,展现诗人的豪爽、率性、本真、耿直的无意识性情。

《在某个夜里突然失踪》就是“本我”的幻觉,设置的无意识的虚幻的酒局,射灯扫过桌上,像一把利刃划过:

我发现他们看不见我,
根本不知道是我摆放的酒席。
此刻有一束光打在桌上,
像一把利刃划过,
几只被切割的手有点惨白,
酒杯稳稳当当没有泼洒。
我的酒杯,和我又一次失踪,
夜还在继续走向纵深,
再也不会有人与我萍水相逢。

第二层是超我,也就是良心,代表社会道德伦理的制约,他压制本能的冲动,也不顾现实的得失,按至善原则活动。如在《如果要充当凶手》中写自己在酒桌的心态:“我正襟危坐,心生惊悸,/ 只好躲在杯盏的后面,/ 灌醉自己”。梁平的诗歌创作受社会道德伦理的制约,微醺也好,精神恍惚也好,灌醉自己也好,都是前意识状态。“超我”状态不是本节的重点,按下不表。

第三层叫“自我”,是一种能根据周围环境的实际条件来调节自己行为的意识。他按照“现实原则”活动。因为在“本我”的支配下,人的欲望不可能全部没有阻拦的得到满足,不得不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欲望,决定自己的行动。这是这里要讨论的重点。

《时间笔记》中,叙事学理念中的第一人称“我”占据统治的地位。即使出现第二人称“你”和“自己”都是“小我”、自我。分析梁平的“自我”,这得借助现代精神分析方法。“自我”是梁平《时间笔记》中诗歌的主体,酒是诗人生活的道具,借酒起兴,创作了不少与就相关的诗歌。在不少诗人看来,诗与酒是不分家的。海量喝酒,吸烟等刺激可以削弱逻辑思维的能力,使人的原始认识现象冒出来,仿佛运动员的兴奋剂。在《断片》的叙事里,海量喝酒,削弱逻辑思维的能力,断了片,也就是大脑的短暂失忆,再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吉普车停放的地点。如马克·吐温所说:“现实比小说更荒诞”,酒精刺激使人的原始认识现象冒出来。

因为“酒兴”,这就使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格的三个构成部分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了,自我出自本我,超我有出自自我,他们在人生中互相作用,互相混合,互相抵抗,当他们处于相对平衡状态时,人是正常的,如果一旦平衡关系遭到破坏,就会产生无意识的醉酒状态。李白斗酒诗百篇,酒就是李白想象的“兴奋剂。这些调节的作用都是使人的原始认知更加活跃。在梁平的诗歌《邯郸的酒》中:

邯郸的酒,杯举一座城。
五千年燕赵雄风,一口浩荡,
文是一个醉,武是一个醉。
建安的七个老头,
与燕赵七个小子,以酒密谋。
身后那些莞尔,怀揣杀手的锏。
南来北往学步的人,
走得偏偏倒倒,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踮屣”?
我保持平衡,谨记为老要尊。
漳河一杯酒,
卫河一杯酒, 醉有应得。
在邯郸不能不醉,
我的醉写在别人脸上,
都是悱恻……

出门在外的酒局,刚开始还保持自我平衡,表现出成熟男士的稳重,还告诫自我:“谨记为老要尊”。以文会友,诗性大发,酒兴正酣,在邯郸不能不醉“醉有应得”。从意识到前意识到无意识,成为冰山沉入水底的部分。《南京,南京 》也是如此:

运河成酒,秦淮、长江成酒,
不能不醉。忽然天旋地转,
恍兮惚兮,不过就是一仰脖,
醉成男人,醉成那条鱼。
在南京,烈性的酒,
把我打回原形,原是原来的原,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没有水的成都不养鱼,
就是一个,老东西。

诗人在南京,秦淮河上、长江之滨的水都看成酒,醉的天旋地转,醉成盘中那条鱼,精神恍兮惚兮,“把我打回原形”,耳顺之年,还是那个性情中人!

自我是人格的执行者,控制和指导本我和超我,为整个人格的利益和广阔需要而保持与外界的交易:

白酒可以破局,
附带玻璃杯盛白开水,
看得见对面一举一动。
我的饭局是最快活的局,
 无关心计,无关尊卑,
男女老少,平起平坐。
酒到面红耳赤以后,
现场演变成棋局,有点乱——
马失前蹄可耕田,
 象瞎了眼敢日天,
当头炮东倒西歪满场跑,
过河的卒子横冲直撞,
自己当了将帅。
(《破局》)

酒局也是人格的利益和广阔需要而保持与外界的交易的方式,这是酒局破局的自我观察,按照“现实原则”活动,冷静的自我视角,借助酒局看清了社会的人生百态,酒兴正酣,棋局也破局了。作家通过自我观察。把他的自我分裂成许多“部分的自我”。另一首《成都与巴黎的时差》中也是如此,倒时差使巴黎的夜“七个小时颠倒黑白”:“我看见另一个我,在河边,/ 与杜甫老先生把盏,/醉眼迷离,/ 红,湿了锦官城”。/这里又分裂出另一个我”。

文学作品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是内心生活的外向化。请看《那天立秋》:

咫尺和天涯,
只有一杯酒的距离。
你和酒在一起,我从酒局出逃,
在南河苑阳台上独饮霓虹。
外面的花天酒地与我们无关,
你的酒和我的霓虹正在化学反应,
不着一字的千言万语, 卷起千堆雪。
立秋的雪谁也看不见,
隐秘的疼痛,没有蛛丝马迹。
与醉相拥,夜半孤独醒来, 坐守一颗寒星。
昨夜我应该是你的酒,
一杯一杯点燃,上天入地,
留一阕词美轮美奂——如梦令。

诗人内心隐秘的疼痛,有时借酒解忧,借酒消愁,孤独的立秋之夜,一杯一杯点燃的酒像寒星,幻化成宋词,形成美轮美奂的意境。再如《再上庐山》: “坐落一酒家,/温壶酒,烤几条深涧里的鱼, /然后在苍茫里,深呼吸, /与山交换八两醉意”。内心的生活通过“与山交换八两醉意”而外向化,消解孤独。

如果被压抑的自我的活动冲破牢笼,得到充分的表现,就叫升华。“升华说”用于文学创作中,其作用体现在“把内心的冲动所造成外界的形象,”诗人的形象并非来自对社会生活的深入体验和观察,而是通过其自我的活动和升华得到塑造:

我需要从另一个方向,
找回自己,比如不省人事的酒醉,
比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才不会有事无事责怪别人,
所谓胸怀,就是放得下鲜花,
拿得起满世界的荆棘。
(《我是我自己的反方向》)

文学家从事文学创作,纯属性本能冲动而升华的结果。自我压抑的活动里冲破牢笼,结尾处得到充分的表现:“所谓胸怀,就是放得下鲜花, 拿得起满世界的荆棘”,这就是升华。这时被压抑的本能冲动改变发泄的途径,转向社会所允许的,他们所不厌恶的活动中去,变相的、象征性的满足。

精神病态——现代文明社会的症候

作家为什么创作?他创作文学作品要达到什么目的?梁平在诗集封底有自己诗的宣言。他说,“写诗40余年,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拒绝肤浅和妖艳,把诗写进骨子里”。这也是精神分析方法关心的重要问题。瑞士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集体无意识”,作为一种典型的群体心理现象,一直在默默而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行为。

弗洛伊德从无意识学说出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特殊的推测,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无意识冲动。这种冲动受到社会道德的压抑,就会形成一系列的精神变态。精神病患者就是由于冲动被压抑而疯癫。一般正常人则会把的被压抑的冲动,放在幻想和梦中去体现和宣泄。

文学创作的目的,实质上就是一种本能冲动的发泄,作家通过虚构的艺术世界,实现自己的无意识冲动。也让读者欣赏和体验自己的无意识冲动,于是精神分析方法,把任何文学作品都看作本能冲动的升华,总是事先确定一个性冲动和表现的目的,然后在作品中去寻找和求证性的象征和体现,勇敢是冲动的完美借口,理智是懦弱的最佳托词。他们十分注意作家传记中的爱情事件和细节,特别是童年时代的恋母情结。

美国的艺术批评家莱昂耐尔·特里林说:“为什么作为精神分析解释的对象,作家被认为比别的人更为有效呢?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能将自己的内心活动表现出来。有时,即使他们不对自己的毛病作实际诊断,也不去描述其‘症状’。他也许可以用种种方法将自己的无意识掩饰起来,然而掩饰绝不能隐藏得住”。《在贝尔格莱德的痛》中,诗人梁平来到原南斯拉夫中国大使馆的旧址,触景生情,“翻江倒海的伤感, 触碰到它的痛”,这是一种精神深处的病痛,将自己的内心活动表现出来的民族之痛,文明之痛。正如奥尔罕·帕慕克所说:“我的胃里有午饭,脖颈上有阳光,脑子里有爱情,灵魂里有慌乱,心里则有一股刺痛”。(《纯真博物馆》)

作家与作品之间的本质关系,类似于病人和梦境之间的联系,用D ·H ·劳伦斯的话来说作家在作品中掩藏了他的病态。批评家于是成了分析家、心理医生,以作品的症状,通过分析这种症状,发现作家的无意识趋向和受到的压抑。在《我是一个病句》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说话没有了语法逻辑,
颠三倒四不再顺理成章。
我是一个病句,
不再给自己搭配主谓宾,
不再人云亦云。
断句那些行云流水,
礁石露出水面;
休止那些浓妆艳抹,
素颜行走江湖。
我的病句抑扬顿挫,
从地铁一号线的入口,
到四号线的出口,
随意嫁接语种恩爱有加。
其实,我的病句并不传染,
如此而已,我确信,
我们同病相怜。

诗人无意识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自己出了“毛病”:自身与词语写作一样,没有了语法逻辑,颠三倒四不再顺理成章。 “我是一个病句”, 在地铁换乘中,在现代文明社会里的压抑中, 感觉到这是时代共同的“毛病”,诗人的病已经是现代文明社会共同的病患了。

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格的三个构成部分,当他们处于相对平衡状态时,人是正常的,如果一旦平衡关系遭到破坏,就会产生精神病:“黑夜遮挡不住的白,太耀眼,从此落下病根”(《盲》)。这就产生了精神疾病。

莎士比亚说:诗人和疯子,都不属红尘十丈的人间。在弗洛伊德看来,艺术家与精神病人相似。创作活动就是潜意识活动或自由联想,这就和精神病患者自由联想一样,将积压在潜意识层下的欲望冲动倾吐出来。请看梁平的《意外》:

很多意外猝不及防,
生活里好端端的瓶瓶罐罐, 七零八落。
一片破碎的玻璃, 在滴血,
我检查了全身没有出血点,
这使我更加惶恐不安。
屋子里, 除了我可以流血,
植物、花草都安然无恙,
我知道伤在哪里了,不能说。

潜意识活动中感觉家里的瓶瓶罐罐破碎了,七零八落,诗人拟人化的感觉到有的碎玻璃还在流血,通过像精神病患者的自由联想,自己感到惶恐不安,花草都安然无恙,自己内心在流血。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是“一个被过分嚣张的本能需要所驱策前进的人”,又“具有一种内向的性格”。所以“他与一个神经病患者想差无几”。如余光中所说:诗人隐居在疯子的隔壁, 疯子却闯进诗人的花园。

创作者总要把自己的幻想掩饰起来,以免暴露自己的愿望。弗洛伊德强调如果白日梦和幻想变得过于丰富和强烈,就有可能导致精神病症的发作。作家的幻想与神经症患者的幻想不同的地方在于,作家能主宰自己的幻想,而神经症患者却被自己的幻想迷住了心智而不能自拔。“作家同神经症患者一样,从不能满足的现实中退出来,而进入这一想象力的世界。”但是“与神经症患者不同的是,他知道怎样从这一想象力世界中退出,再一次在现实中站稳脚跟”(弗洛伊德 《作家与白日梦》)。请看《有病》:

我对前方一无所知,
汽车点火以后,脚一直在刹车上。
前方在哪里,行人、自行车, 都在前方。
我可以肯定,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后视镜看见有车灯在快闪,
有呼吸急促的鸣笛,
显然是冲我而来。
被逼起步,被裹挟奔向前方,
一座城市向我砸来, 找不到出口。
我身不由己, 前进的方向不明不白,
让我心生恐惧。
我不能停下来,
手上的方向盘只是摆设,
我也是一个摆设。
问题在于这绝不是某个偶然,
而是我的常态。

前方混沌、渺茫,自己也没有目的地或前进的目标,也没有方向,行人、自行车都堵在前方,身不由己,心生恐惧,脚一直在刹车上,成为机械链条的一部分,“我”也是一个摆设。自我通过两种方式应付“本我”的威胁:阻挡冲动和干扰冲动,这叫自我防御机制。诗人从想象力世界中退出,在现实中站稳脚跟。

梁平诗中的“病患”在一个后现代社会,技术主义时代,是一种现代社会的文明病况。恐惧、压抑、抑郁、恐惧是自我遭遇危险的信号,恐惧分神经症焦虑、道德焦虑、现实焦虑。在《免疫力》中,对免疫力下降的恐惧,担心“病毒乘虚而入,身体溃不成军。无药能敌”。

现代社会的文明病中也有压抑、替代、厌倦、认同、投射、反向形成、合理化、退行等症状。《喜欢厌倦》是不是一种病态?

厌倦时刻分明一日三餐。
厌倦早出晚归两点一线。
厌倦书桌前半真半假的抒情。
厌倦阳台上一丝不苟的色彩。
厌倦甜言蜜语。
厌倦风花雪月。
厌倦瓜熟蒂落。
厌倦水到渠成。
厌倦阴影虚设的清凉。
厌倦落叶铺满的哀叹。
厌倦口蜜腹剑勾心斗角。
厌倦虚情假意心照不宣。
我喜欢厌倦,
循规蹈矩顺理成章按部就班,
让我迟钝、萎靡、不堪, 形同行尸走肉。
厌倦,厌倦,厌倦流连忘返,
把过去的每一寸光阴, 清空。
留一块伤疤, 独自刀耕火种,日月可鉴。

基于人的本能欲望,因为人的欲望长期受到压抑而得不到满足,导致了诗人郁郁寡欢,厌倦尘世,性情倦怠,向精神层面、灵魂深处开掘和追问。为了满足这些被压抑的欲望,在艺术创作中寻找自己的欢乐。

在梁平诗《反省》中: “酒可以把人打回原形,/ 摘下面具,把身上毛病扒出来,/ 一二三四,彼此彼此。 /我和我身边的凡夫俗子, /都经历过酒精考验,/ 哭过,笑过,骂过,跌倒过,/ 毫无遮拦,历历在目。 /没有毛病的人自视凤毛,/ 举手投足有尺寸丈量, /最好敬而远之,相忘于江湖。/ 这不是别人的问题,/ 我吃五谷杂粮,自己有病”。虽然这里也是写饮酒,但是结尾是“我吃五谷杂粮,自己有病”。“酒可以把人打回原形, 摘下面具,把身上毛病扒出来”,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去饮酒、应酬:“都经历过酒精考验, 哭过,笑过,骂过,跌倒过, 毫无遮拦,历历在目”。诗人还排斥那些自恃“没有毛病的人自视凤毛, 举手投足有尺寸丈量, 最好敬而远之,相忘于江湖”。这种“毛病、有病”反映了社会不同阶层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念,也揭示出人性、人文的本来面目。文学家在想象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完全失去现实感,这也是文学家和精神病人的区别。

“显然地,想象的王国实在是一个避难所”(弗洛伊德在《自传》)。这个避难所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必须放弃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本能的需求,而不得不痛苦地从享乐主义原则退缩到现实主义原则。这个避难所就是在这一个痛苦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请看《宅》:

终于失眠了。 中秋没有月亮,
暴雨灌满的夜, 找不到皎洁的碎片。
我想宅想了很久,附近书店,
或者别的什么角落,但是没有。
东南西北的门上了锁,
我不能进出,不能游刃,
身心找不到地方安顿。
如果城市有被掏空的片刻,
 我选择锦城,在一只金靴里,
宅它一千零一个夜, 不见任何人。

中秋之夜,下着暴雨,找不到皎洁的月亮,看不到想象的王国,精神不宁,辗转失眠,从享乐主义,退缩到现实主义,寻找一个避难所:给身心一个安顿的地方,宅起来。艺术家就如一个患有神经病的人那样,从一个他所不满意的现实中退缩下来,钻进他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的世界中。但文学艺术家不同于精神病患者,因为文学艺术家知道如何去寻找那条回去的道路,而再度地把握现实。

艺术就是对痛苦的补偿。文学创作者将压抑着的欲望冲动通过创作纳入了艺术的轨道,使自己和读者的情绪得到缓解和发泄。获得超物质化和功利化的满足。例如《过敏原》:“半夜皮肤过敏, 眼睛睁不开/,在痒处抓挠, 越抓越痒,/由点及面,平滑的手臂上,/ 触摸到密密麻麻的碉堡。 //我无法确定自己的过敏原,/ 翻箱倒柜把所有可以抵抗的家当,/ 全部用上。痒,继续痒。/有点生不如死了,窗外的黑,/ 制造了满世界的沦陷”。

半夜皮肤过敏在痒处抓挠, 越抓越痒,有点生不如死了,这种生理性的疾病要使自己的情绪得到缓解和发泄,在沙发上看见了诗人路易斯·辛普森,然后出门、下楼、发动汽车,想随机遇见他的过敏原, 一个红灯,或者一颗子弹。获得超物质化和功利化的满足。文学艺术家就如一个患有神经病的人那样,从一个他所不满意的现实中退缩下来,钻进他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的世界中。但文学艺术家不同于精神病患者,因为文学艺术家知道如何去寻找那条回去的道路,而再度地把握着现实”。

结 语

就批评的初心来讲,一方面,评论应该成为美的解释者,教给读者更好的区别美,更好的欣赏、热爱美,这就是评论所起的作用。从读者接受这方面来讲,批评家只是艺术王国的一个“导游”,分析《时间笔记》的精神走向和心理归结,通过模糊的具有诗意的弹性语言进行富于情趣的美感描述,激发读者玩味和欣赏的兴趣,让读者去领略文学诗意的美景。批评家采用形象比喻和意境描述的方法,有效传达批评家的意识和作家诗人意识相遇、相识、相融合时的初始经验,引导读者的想象和思考,对作品的审美韵味产生创造性的理解,使批评对读者产生审美吸引力和美感激发力,这里的创造性理解,就是运用精神分析心理方法。

另一方面,批评与创作是相辅相成,共生共荣,相互促进的。凯瑟琳·利玛认为:诗人的任务就是把物质世界转化为持久的、不可见的审美空间。为了使诗人在诗歌创作上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使诗歌创作更加圆熟,这里运用精神分析心理方法,使诗人能够打通文学创作实践与理论认知的“任督二脉”,拓展创作视野,提升创作水平。这也是许多有志不断提高创作水平的诗人,内心所渴望的。

可以说《时间笔记》是诗人梁平耳顺之年对人生的回首和新的感悟,这个时候,个人的修行成熟,有容乃大,没有不顺耳之事,听得进逆耳之言,詈骂之声也无所谓,无所违碍于心。我以为,这就是诗人的一种境界,一种格局。

眸里日渐丰盈的光阴,且让它丰盈着。诗人梁平只需左手烟火,右手诗意,安静而从容的走过每一个晨钟暮鼓。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诗人要用诗歌的彩绘把人生描画的更美丽!

2020.2.28

诗人简介:梁平,当代诗人、作家。主编过《红岩》《星星》,还在编《草堂》《青年作家》。著有诗集12卷以及诗歌评论集《阅读的姿势》,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和长篇小说《朝天门》。诗歌作品被译介到英、美、法、德、韩、日本、波兰、保加利亚、俄罗斯等国。获第二届中华图书特别奖、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十月文学奖、四川文学奖、巴蜀文艺奖金奖等。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四川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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