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艳《闹天宫》 裴艳玲主演
本文选自《裴先生》，转载于《 双槐精舍》公众号
《赵佗》剧照
先说个段子，卖个关子。这可是前几天笔者亲耳听裴艳玲讲的。一位看戏不多的厅级官员，头晚看完裴艳玲的戏，第二天上班神秘兮兮地跟同事讲：“告诉你们一件稀罕事儿，我一直以为裴艳玲是个女的，搞了半天是个男的。”
讲完这个小故事，67岁的“老太太”裴艳玲笑得像个孩子。
知名戏曲节目主持人白燕升曾这样描述裴艳玲的表演艺术——如果说梅兰芳把女人演透了，那裴艳玲就把男人演透了。这就仿佛女人的柔只有男人最懂，而男人的刚也只有女人最爱。
从5岁登台至今，女儿身的裴艳玲已演了62年男儿汉。
8月1日晚，石家庄人民会堂东门前，“黄牛党”刘先生满脸兴奋，吆喝起来亦格外带劲儿。咋的？大艺术家裴艳玲好几年没在省城亮相了，当晚首演新戏《赵佗》，且只此一场，等退票的一定“海了去了”。
不得不佩服这位“老黄牛”的“经验”，果然，当晚的演出现场，连过道都坐满了人。
裴艳玲演的赵佗，从19岁到100岁。武戏在先，穿厚底、扎大靠、使长枪，武功繁难，载歌载舞。文戏在后，戏装从蟒袍、帔到开氅，髯口也是从“黑三”、“黪三”到“白三”，做表出神入化，演唱别具韵味。一大段反西皮的“哭灵牌”，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专程从郑州赶来看戏的蔡治国先生散戏后和一帮港台铁杆粉丝一样舍不得离开：“国宝就是国宝，表演已臻化境，无话可说”。辛集来的郑超先生则操着一口乡音：“太好了，我想给裴艳玲跪地上磕个头。”郑超先生也许不知道，几年前，著名演员濮存昕看过裴艳玲的《响九霄》后，就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响九霄》剧照
新锐导演
打开《赵佗》的说明书，除了领衔主演外，好几个职务后面的人名都是裴艳玲。
出品人，裴艳玲。这没的说，她是河北省京剧院任职已达10年的院长，理所当然的出品人。
剧中人赵佗唱腔设计，裴艳玲。像六年前问世的《响九霄》一样，她自己的唱段，唱腔都是自己写。这事儿可不容易，反复琢磨，寝食难安，费时半年多。其中最精彩的“哭祭小霞”一段，是在山东出差当评委时忽来灵感，一气呵成的。响九霄的唱，以二黄为主。写赵佗的唱腔，也前后用了将近一年。为了不重复自己，赵佗的唱，以西皮为主。
导演，裴艳玲。唱了大半辈子戏，年近古稀，第一回当了导演。用裴艳玲自己的话说，这也是赶鸭子上架。本来是要请一位京城名导，可不巧的是，这位导演接了别的活儿，分身无术。请不熟悉的“大牌导演”，又怕合作起来不愉快。在同事们的撺掇下，干脆老将出马，自执导筒。虽是导演处女作，却与前辈戏曲大师的排戏方法不谋而合。“戏曲是角儿的艺术。梅兰芳、张君秋等大师的很多戏，谁是导演？还不是大家一起说说场面调度，说说唱词唱腔，七八天就场上见了？”
裴艳玲交上了导演答卷。《赵佗》大幕一开，人们马上随剧情穿越到旌旗猎猎、战火纷飞的秦汉年代。故事以赵佗母子情为主线，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背景是一幅幅中国画，写意洗练、大气灵动；道具亦是由传统的一桌二椅幻化而来，干净简洁；武戏场次多，队形复杂、调度新颖，充分展示了裴艳玲驾驭武戏的深厚功力；音乐，因赵佗为南越王，辖制岭南，在一些段落，吸收了广东音乐元素，又不远离京剧本体。
顺带说一句，在这份说明书上，看不见在别处常见的诸如总顾问、总监制、总策划等一大堆吓人的称谓。
《哪吒》剧照
裴神仙
在戏曲界，对于那些天赋极佳的演员，人们多冠以特有的甚至是唯一的称号。
比如“十全大净”，指的是嗓音极好、声震屋瓦的净行三杰之首金少山。“通天教主”，是能戏甚多、六场通透的王瑶卿。“活武松”，武生泰斗盖叫天。“梨园冬皇”，坤生名家孟小冬。
又比如“李神仙”，指的是京剧大师李少春。李先生能演各种行当的各种角色，生旦净丑，文武昆乱样样皆精。
裴艳玲是给李少春磕过头的弟子，从她涉猎的剧种和行当来看，颇具乃师风范，也是得了“仙气儿”的大家。
她女演男，“比男人还男人”，30年前即被戏剧大师曹禺称为“国宝”。
她少年成名，晚岁亦宝刀不老。5岁登台，9岁挑梁，12岁唱红，67岁再排新戏。主演过五部电影：1976年的《宝莲灯》、1982年的《哪吒》、1988年的《人鬼情》、1993年的《钟馗》、2010年的《响九霄》。当今剧坛，只此一人。
她艺兼京昆梆。12岁前唱京剧，崭露头角；中间38年唱河北梆子，带活一个剧种；最近17年华丽转身，回归京剧，再登巅峰。她经常京昆梆“三下锅”。近几年与话剧大导林兆华合作的《寻源问道》，再展此独门绝技。
她文武兼擅。武生、老生两门抱，在两个行当间来回穿梭，游刃有余。
她一专多能。除本工戏武生、老生外，还旁涉小生、花脸、小花脸。在《响九霄》中还贴云片，演了一回戏中戏的旦角清水花，让熟悉她的观众再度惊艳。而且，兴许是演惯了男角儿的缘故，裴艳玲演的旦角儿，竟神奇地颇具男旦的味道。她还经常在一出戏中“一赶三”或“一赶四”。《火烧连营》，先饰黄忠，次饰关兴，再饰刘备，最后饰演赵云。《龙凤呈祥》，先演乔玄，又演鲁肃，再演周瑜，有时还兼演张飞。
《寻源问道》，裴老板自任主持，气场大得惊人。亦说亦唱，允文允武，尤其现场抓哏的本事，令全场掌声笑声，此起彼落。观众大呼过瘾。
正是由于在舞台上的令人望尘莫及的才能，河北省京剧院的不少老人儿私下管她叫“裴神仙”。
《钟馗》剧照
神仙如何修炼得？
有人说，裴艳玲最保守，总抱着传统的四功五法不放。裴艳玲自己说：“我守得还不够。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太好了，我连十分之一也没学到。惭愧惭愧。”
虽然“玩意儿”是保守的，但她在每一出戏里都力求给观众新东西。
1982年创排的《哪吒》，她不仅表演耍乾坤圈，还把向武术运动员学习的九节鞭，向体操运动员学习的翻腾动作，用在了戏中，效果奇佳。
1985年创排的《钟馗》，创新之处包括从三米的高处翻下，接连续劈叉；捡扇子时的金鸡独立三起三落。边唱边写《梅花诗》，是多年来《钟馗》中久演不衰的片段。
2008年创排《响九霄》，又完成多项突破。其中之一就是首演旦角。
今年的《赵佗》，又有几大亮点：以短打武生闻名的裴艳玲，一展长靠武生实力。崭新的白靠上身，扮出来依然英气逼人，直让人感慨岁月不曾留痕；两番击鼓，赢得观众多次掌声——了解她的人知道她为这此付出了多少汗水——为了方便练习，常年把两支鼓健子放在随身的帆布包里，天长日久，鼓健子居然把帆布包顶破了洞。
裴艳玲得多位严师、名师耳提面命。出身梨园家庭，长于戏曲江湖。授业恩师李崇帅、崔盛斌虽然名气不大，但教戏极其严格，近乎残酷。成名后得李少春、茹富兰、厉慧良、侯永奎等名师指教，如虎添翼。
在此不妨说说戏曲演员的练功之苦。6月在香港演出《寻源问道》时，自任主持的裴艳玲在台上当着1750名观众开了一句玩笑：“我看那些犯了罪的，也别枪毙他们，也别判刑，罚他们来演戏吧。”玩笑背后，可知一名戏曲演员要吃怎样的苦头。
裴艳玲曾说过，“练功那罪不是一般人能够受的。怎么能不苦?怎么会不累?有时候累惨了，真想上吊!心想上吊死了，也许能休息一会儿。”
说到裴艳玲的惊人意志力，有一个细节鲜为人知，不妨在此披露。1980年代，裴艳玲正担任着演出团的团长和领衔主演。为了全团人员的生计，演出频密，压力极大。有一段时间，累得患上了脱肛的病，痛苦不堪。她演的多是武功吃重的戏，一场戏下来，血都能把内衣湿透了。
由于裴艳玲演出的多是文武并重的大戏，受伤就成了家常便饭。早年在演出《哪吒》时，曾经被对手不小心刺伤了面部，顿时血流不止，不得不到医院缝合，至今面部仍留有伤痕。2014年夏天香港的演出中，不慎扭伤了手臂，裴艳玲咬牙带伤演出，而观众却丝毫没有看出异样。
和戏剧大师曹禺合影
戏比天大
裴艳玲从艺62年，获得了一名戏曲演员能够获得的几乎所有的奖项和荣誉。
几年前的一天晚上，在家中聊天时，裴艳玲指着各处散放的奖杯、奖牌、奖状说：“这些东西一点儿用都没有，还占地方，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把它们当垃圾随手丢掉了。”
去年12月，裴艳玲获得了旨在表彰具有高尚精神、卓越才华和杰出成就的中华文化艺术英才的第二届中华艺文奖，获奖者包括莫言、吴良镛、沈鹏等大师级人物。这样一个在人民大会堂颁奖、奖金高达100万的国家级大奖，获奖归来的裴艳玲却对河北的新闻媒体只字未提。由此可见裴艳玲对获奖的态度。
可是只要是跟演出有关、跟观众有关，裴艳玲没有二话，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盛年时的裴艳玲，背着铺盖卷儿，每年下农村演出200多场，风餐露宿，条件极其艰苦。最近这几年，年龄渐长，虽然下农村少了，但是除了河北省京剧院的演出外，随中国剧协梅花奖艺术团几乎演遍了全国，她的《夜奔》是雷打不动的最受关注欢迎的节目。
仅以最近三个月的行程为例，在《赵佗》紧张排练的6月，香港演出三个晚上，天天有她的戏。7月，飞赴西藏演出一周，“我没吸一口氧，我也头疼，我也气短，但我就是硬扛着不吸，我就是要考验自己的毅力。”公演完《赵佗》的第二日，裴艳玲又赶赴山东，那里还有演出等着她呢。
熟悉她的人，管她叫“空中飞人”。
“戏是我的梦，戏是我的魂，戏是我的命，戏是我的根。”这是《响九霄》的主题曲，何尝不是裴艳玲的心声！
台下布衣
除了舞台上的惊才绝艳，生活中的裴艳玲，似乎也蒙着一层神秘色彩。其实，裴艳玲的生活，比大部分平常人还要简单。
她不好吃，常常是饺子面条大锅菜。散了戏，就着小咸菜儿吃个烤馒头。也不好穿，衣服就那么几件，一水儿的老裁缝做的中式对襟衣服。春夏秋冬，一成不变。可能在别人身上穿不出好来，到了裴艳玲身上，看着就是那么舒服。偶尔会“秀”一件在各地演出时买的地域特色鲜明的衣服，比如俄罗斯民族男装，泰式服装等等。
裴艳玲喜爱小动物。为了给她的爱犬治病，曾经深更半夜打车找宠物医院。也曾为了让爱犬陪自己在新加坡过年，花大价钱交爱犬的“过境费”。
裴艳玲的最爱是喝茶。有缘到她家做客的人，总有好茶喝。喝茶聊天谈戏，一定要谈到后半夜，一定要谈到尽兴。
她不是个雄辩之人，经常沉默，一言不发。偶尔发声，又常常语惊四座。网上流传着一篇《你非让我说，我就骂娘》的裴艳玲谈话录，臧否人物，一吐为快，直抒胸臆，痛快淋漓。
很多人猜测，《赵佗》有可能是裴艳玲新编剧目的封山之作。错了，不令人惊喜，就不是“裴神仙”了。《赵佗》首演甫毕，新戏又上了日程，而且是双出。一出是根据《打渔杀家》改编的《渔夫恨》，另一出是《桃园三结义》，演主角张飞，看来裴老板这回要挑战花脸了，亲，期待指数该是多少？
年近古稀，裴艳玲戏曲梦工厂继续制造神奇。
裴艳玲简介
裴艳玲，女，1947年出生，河北肃宁人。京剧、昆曲、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三次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并曾获得中华艺文奖、文华表演奖、上海白玉兰奖特殊贡献奖等。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文联主席、河北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院长。
作者：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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