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的一生,虽不是平步青云,却也没有经历多少起落:中了进士,当了官,平稳度日,安享富贵,诗酒风流。好友苏轼赠诗:“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他的身边,从来不缺美人相伴。据说他八十岁的时候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虽然有莺莺燕燕环绕,但寂寞的是心,春日闲愁难消,浊酒难尽余欢,欢乐之后,反觉得寂寞蚀骨。总会有一种单纯的绿意,可以取代花的颜色。那些人面桃花的相逢,被封存在记忆中。如果说花开是一种温暖的幸福,那么花落应该是一种惆怅的感动。读张先的词,仿佛闻到他壶中老酒的芬芳,那是他用落英酿的酒,饮一杯,就留住了整个春天。
唐多令
刘过
芦叶满汀洲。塞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黄鹤断矶头。故人今不在。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
无须同伴,无须多言,虽历经无数沧桑磨砺,依旧安详淡定。无论多么沉重悲愤的历史,都已散作烟尘,无须记住那段已经远隔千年的王朝,只需记住买花载酒的洒脱和闲适。一壶酒,一剪风,不必快意恩仇,只安静行走。
虞美人
叶梦得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一壶美酒,在时光里酝酿,记忆就像这坛封存的老酒,一旦开启,就要尽情畅饮。在这乱红纷飞的日子里,邀好友在庭院花下小酌,看落红满地,一缕暖阳,带来动人心弦的清澈。人间万事,漫漫山河,在杯中消瘦。一半清醒,一半醉。
苏幕遮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写这首词时,范仲淹出任山西四路宣抚使,驻守边关。边塞征人,时刻都希望早日解甲归田,在家乡守着几亩土地,俢篱栽松,白天农作,晚上温一壶老酒,与妻子儿女讲述塞外烽火连天的旧事。而这样的生活,只能梦中才有。月色溶溶,不敢登楼远眺,深怕目光无法触及遥远的故乡。门外犬吠,秋风渐紧,明日茅舍小院,又该黄叶满地。
范仲淹不只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豪情汉子,也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柔情丈夫。在车水马龙中守一份从容,于波涛汹涌时怀一份平静。秋水无尘,兰草淡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清平乐
辛弃疾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蛮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这首词是辛弃疾晚年遭受排斥,归隐江西上饶,闲居农村时所写。一个叱咤风云的热血男儿,脱下征袍,归居田园,内心是经历了大动荡后的波澜不惊。溪水边,茅舍中,男耕女织,稚子嬉戏,在朴素祥和的光阴里,忘记了转换的流年。
一翦梅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蒋捷是宋末元初江苏宜兴人,南宋亡后,隐居不仕。人称“竹山先生”、“樱桃进士”。“樱桃进士”之称正是因为这首词得来。写此词时,蒋捷是一名登上客船的旅人,乘一叶孤舟,在吴江上飘荡,远远近近的。酒旗,在风里招摇。吴江离他的故乡宜兴并不远,但他被尘事所缚,碌碌难脱,故乡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他只能伫立船边,看风雨萧瑟。流年易逝,转眼春光已过去一半,樱桃红了,芭蕉绿了,而他还在本向远方,不知归程,不知归期。
临江仙
晏几道
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的词胜过晏殊,历史上说他一生疏狂落拓,放达不羁,出身高门,却不慕权势。他著有《小山词》,多怀往事,词风浓挚深婉,笔调流淌,语句天成。接近李煜。这一切,皆因为他的多情,一个心理藏着滔滔爱恋的人,他的文字,必定柔情万丈。
他想起那些落花微雨的日子,想起和小蘋初相见,她的妩媚妖娆,想腮红唇,青丝黛眉,一段曼舞,一曲弦音,一个回眸,甚至一生叹息,都令他销魂。他敲开她紧闭的心门,用文字,用柔情,在她的心里,种下刻骨相思。以后的日日夜夜,小蘋怀抱琵琶,将相思寄在弦上,说与他听。
临江仙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一夜,东坡饮酒,醉后睡下,醒来又举杯,直到酩酊大醉。他已经在黄州谪居了5年,从高处跌落低谷,心境自然痛苦沉抑,不得舒展。但东坡先生豪迈旷达,不让自己失意消沉,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不被世事萦怀的恬淡。
当他醉后归家,深夜敲门,家童酣睡不醒,他并不气恼,而是慕着明月清风,转身踱步江边,听涛声水浪。夜阑风景,他感叹: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回首这么多年,沉浮宦海,漂泊不定,客居天涯,太多身不由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放不下人间功贵,被外物牵绊,做不到任性逍遥。
平和无波的江面,清晰地照见了心灵,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此时,他不惧面对惨淡败落的人生,亦无须做任何掩饰,不需凭借往事,来一场疲惫的宿醉。
庙廊江湖,天上人间,他最终的归宿,还是自己的内心。世间万象,云海苍茫,却抵不过一个人心灵的辽阔。心即江湖,心是江海,归隐于心,换取真正的清凉。
《望江南》
苏轼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一句诗酒趁年华,抒发了一种洒然于世的超脱。仿佛所有的失意与落寞,都是无端的辜负和蹉跎。人生浮沉,世事难测,当知得失随缘,咸淡由之。在烟尘飞扬的世间,犹记清风明月。在颠沛流离的境遇,学会随遇而安。这就是苏轼的处世之道,于不合时宜的境况里依旧清醒旷达,不诉悲凉之音。他遭贬谪,被放逐,一生辗转流离,得意太少,失意太多。许多座城市都留下他的足迹,留下了他的故事,也留下了他的诗词,和他的悲欢离合。
人生有缘弥可贵,岁月无期当自珍。如果现在,你正拥有最好的年华,当自珍惜,不要让它似流水,从时光的缝隙间仓促流失。不要让错过成为一生不可挽回的缺憾。倘若,你已和年华擦肩而过,也请你,在岁月的年轮里,一点一滴地找寻丢失的回忆,重新拼凑起一本青春的诗集。
来者已来,不可抗拒,去者已去,无法挽留。如今的年华,在新火里煮沸,和着诗酒,一起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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