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姑娘送上的新鲜冷饮,许庸人将会想起他嘲笑秃顶的数学老师口啜枸杞茶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当时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可以在一节体育课后喝下一大瓶冰镇“大白梨”——如果头天晚上他在家里偷了五毛钱而且没被他爸发现并打死的话——所以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在爬了仅仅三层楼梯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他的解渴饮品居然是炎炎夏日中的一杯冒着白烟的热茶。
那个身材肥胖,满面倦容,西裤配着凉鞋,钥匙别在腰上的中年男人在听见上课铃响后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体育老师病了,这节课上数学。”
他轻柔地捋了捋头顶为数不多的灰发,好像葛朗台在昏暗的灯下抚摸铺在桌上的几个铜板。而后,颤颤巍巍地在黑板上写下“鸡兔同笼问题”。
“如果说,这个样子的数学老师依然可以给我们上课”,许庸人心里想,“那么,体育老师应该是已经进火葬场了。”
下课了,许庸人踏出教室的门,经过了高考考场,看了一场大学篮球比赛,被研究生的女同学拒绝了十八次以后,一头扎进了北京地铁四号线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滚滚人潮之中。
他亲眼目睹了最小的妹妹结婚、李雷和韩梅梅分手、单位里94年的孩子笑嘻嘻地喊他老师、小燕子的眼角挂上了容嬷嬷般的皱纹……而在夜深人静之时却依然很难相信,北京奥运会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曾经他的手机里有陌陌、探探和各种游戏,如今则只有“春雨医生”、“好大夫在线”和“北京挂号网”。
曾经他只想和少女们对酒当歌,如今他更希望认识一个老资格的牙医。
曾经他确实有很多朋友,如今他们都变成了病友,他们见面后的话题无非是——
“我最近胃疼。”
“我也是。”
“我最近腰难受。”
“我也是。”
“我最近已经对我媳妇提不起兴趣了。”
“我也是。”
“我觉得还是男人好。唉,你别走啊!”
曾经他经常和朋友志得意满地走上洗浴中心二楼,耳边响起冲锋号般洪亮的呼喊——“楼上男宾两位!!”
如今他孤身一人流连在分诊台,听到护士不耐烦地训斥——“泌尿科在四层!”
曾经他去足疗店可不是为了足疗,如今足疗师按到一半儿就听见了他的呼噜声。
曾经姑娘会甜蜜地对他说,“你压我头发了”,如今姑娘会疑惑地问他,“你头发呢?”
在无数个阖家欢乐的夜晚,他打开了电脑,本想点进草榴社区,却被浏览器边栏的“治疗脱发有奇效”所吸引。
他在双十一下单的霸王洗发水如期到货,但看到绿色瓶体上创始人的头像都秃成那个样子了,他明白这事儿啊,无药可救。
有一天他碰到朋友,朋友夸他,“发型不错嘛,在哪儿剪的?”他愤怒地抓起假发摔在地上,“你才是捡的呢!这是我花800块钱买的!”
曾经,他在打《魔兽世界》,他妈妈在微信群里发《震惊!这些东西不能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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