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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年 匆 匆
中考那年，是挂在我心门上的阴阳年，分割开我的两个中学时代。侥幸遇到，一半总是阴云密布，一半却循环着晴空万里。十二个月，从未体验过的短暂，细细回味，又感觉如此漫长，甚至令我茫然，下一刻，我将漂流何方？
一月，我们是最早返校的学生，几乎就和上个学期紧紧相连，没有掐着手指头，细数剩下的日子。第一次感觉寒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有时候还不如短假稳稳地幸福。这一年，假期太短容易抱怨，太长又嫌腻，永远没有适合自己口味的。
学校里很安静，大概是太早太冷，我的嘴上结着一层霜。站在教室讲台上向下望，人潮中大多数显得疲惫与紧张，眼神虚弱又迷离。我猜，他们恨不得从树杈上，扫下细碎的冰棱，洒在头上，裹在腹中，幸福地享受着寒冬的爱抚；有几个人似乎挺清闲，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我这圆珠笔，一会儿将笔帽拔出，一会儿又合在笔上，翻来覆去重复着，根本不知疲倦。
我夹杂在两种人之间，徘徊在泰然与焦虑的分界线，如同一个定标杆，茫然向两边旋转，究竟哪边才是我心灵的归宿，不知道，也许下一刻，它又会移向另一边……
二月，黑板上的屏幕如同心电图，波动时大时小，时缓时急，就像空气中弥漫的浮躁一般浓郁。学校终于回归正常的课堂生活，寂静匍匐的雪渐渐融化成一滩水，沾着学弟学妹鞋底的泥点，让脚印落在地上，至少没那么孤单。我们闲暇时喜欢靠在栏杆上，从楼上俯视楼下，暗暗怀念着他们身上散发着我们的曾经。
那时，我和他们一样，不曾幻想过未来，不曾烦恼自己属于哪一片天空。
老师的补课生涯同时在一声声埋怨声中降临，补课的时间，没有商量，不幸从原来的周六早上半天硬生生拉长到一整天。我们没有办法，只有服从，老师无论怎样都有理，只好低着头默默地接受。
如今新的课程早已结束，补课的模式无非是，校对前几天的作业，或者从网上淘来几份试卷考一考，一天不知不觉从白天落入黄昏。如果运气差一些，最后一节课轮到班主任上，就不得不向耶稣和佛祖祷告，祈求他们俩敲醒班主任不要拖堂。
那些日子，耳中灌入的话语和内心飞向九霄云外的幻想，横冲直撞在南极与北极，脑海里的白纸上，自行擦去不喜欢的墨迹，冲破遗失的美好。是痛苦，是幸福，我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不吃不睡呆坐着，不会多出几分几秒。我不能夸大其辞时间的一晃而过，但是一整天背书、做试卷、考试，不知不觉感觉时间的匆匆。
三月，春风麻木了四季的变换，无法虚构出丝毫温暖。同学们忘记了冷暖，依然裹着丑丑的红布棉校服，渐渐地习惯穿在身上的温度，毕竟还能穿几次？我的位置在教室门口，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偶尔也会射来一米阳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吮吸着，毛孔透出甜美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幸福。
班会课上，校长从广播中把大家集合在一起，亲自坐在台上，打出红红的“中考百天倒计时”的标题。会议室里黑压压的，却没有感觉拥挤，底下的人看校长的表情，好像动物园里看老虎，放胆挑动好奇的眼睛去观察。即使老虎关在笼子里，那张令人惊恐的面容依旧存在，心中依旧十分害怕。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大会，其实和平时一样，讲讲百听不厌的考场规则，走一走形式，隐约听到一句——不会的能偷看到也是一种聪明，拿到分数才是硬道理，有点雷人！
会议室不大，底下的偷笑声如一阵阵浪花，时而翻滚，时而下坠，完全掩盖了校长的声音。隔壁班的同学坐在我们班后排，是全校两个非重点班中数一数二的学渣，曾经我也在这个班“辉煌”过。现在不同往日，初三一开学防不胜防跳进了重点班。他们明目张胆地兜里都揣着手机，有的人胆子大，躲在最后一排玩，宁愿蹲得腿疼；坐在我屁股后面的家伙就不敢在校长面前放肆，手机借给我旁边的男生看《暴走大事件》。我嫌校长讲话着实无趣，不愧是做领导的，普普通通的任课老师能几分钟讲清楚的话，他能拉长一中午喋喋不休。我旁边的男生电影看的开心，一直捂着嘴笑，生怕校长发现不了他。无奈他笑的太诱惑人，我便一同加入他的缤纷世界。整个中午，也许是上天有意恩赐，让背着大山的我们肆意挥霍。然而会议结束的那一刻，抬头看看头顶的横幅，感觉自己心中乱成一团毛线球……
四月，有一天是清明节，我最不喜欢的日子，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笃定这一个月的清苦，提前的自主招生，在罪恶的四月里罪恶地加入清苦的狂欢。班主任笑眯眯地说，如果自主招生被录取，你们可以比别人多出两个多月的休息时间，尽情地自由支配。他的话语仿佛故意向全班炫耀，把一群饿狼发出的几乎能将我们生吞的绿光引来，散布在我们身上。那一周是我三年来最得意的一周，终于有理由离开拥挤的课堂，戴上“好学生”的高帽子，抱着一大堆竞赛试题，跑到宽敞的实验楼这个特殊的集训班，班上都是来自各班的拔尖学生，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和优越感。
现在回忆过去，不禁对自己叹服，难得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我没有喊一句累，想到辛苦只有一星期，却换来两个月的幸福长假，心中的乌云就逐渐消散了。其实心中还是藏着一份私心，竟在我身上充满神力，洗脑般将短暂的周末心甘情愿地奉献出。
我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自主招生我百分百能录取，命中注定的一样。
转眼就到了最不想到来的考试那天，天气骤冷，我只穿了一件红黑条纹的长袖衫，也是我的全部寄托。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不迷信的动物，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年龄，一个没有信仰的年代，却还是跟着大人，跪在山神庙、佛祖堂前磕头保佑。我说我也是一个不信邪门歪道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挑选红染料的长衫。等到所有科目考试都结束后，忽然从父母口中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考试前一天家长紧急会议，秘密进行，不能让考生知道，怕扰乱了情绪。自主招生的总人数比往年增加，录取名额比往年砍去一半。本来我很不以为然，但结果还是幸运的登上名额减半的那一百多人中。我带着眼泪，躺在沙发上，感觉天塌下来，双手支撑着好累。我甚至还在幻想，母亲一回到家，阴沉的脸上换回兴奋，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你的成绩原来搞错了，其实你在自主招生的名额内……”
两天后，所有的幻想全都是泡沫，万念俱灰，两个月的休假像被掐断的烟头，不需要再将它点燃。即使再点燃，也没有当初的味道。可悲的是我同学的一句话，至今我还记得，甚至感觉有点伤了自尊。他说的没错，我是全班侯选人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自主招生录取的男生，多讽刺，我却不在乎。只是那时，自主招生被录取的同学一个个被叫到隔壁办公室，有说有笑地填写中考志愿表，商量两个月长假生活，我的内心没名地惆怅。
我发誓，我不会嫉妒任何一个人，但是，突然发现，我的自信心，其实也不是坚不可摧的。等到一切的一切，随着时光在泪痕中慢慢消失，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在阴影中获释。可是，每当我遇到熟人，他们瞪大双眼瞧着我，让我很不安，并送上一声惊讶的问候：“你怎么没有被提前录取？”，我无地自容。
我的唇角，尝到一种苦涩……
五月，大地渐渐回暖。接连不断的大雨缠缠绵绵，贴在我身上，象一张蜘蛛网把我捆住，十分粘稠。太阳升起的时候，空气返潮，变得十分潮湿，每个人身上充斥着不安与焦躁。
班级里少了几个人，的确有一些不习惯。听说他们也没有闲着，毕竟成了“高人一等”的高中生，他们立刻被秘密安置在杭州学习，两个月的假期子虚乌有，甚至赔上暑假。而我们，虎视眈眈地等待着迫在眉睫的体育中考，时刻准备着。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造物者，尽管有很多人骂我胡思乱想，但是，我不得不说，老天是神奇的。体育中考那天，天气忽然十分阴凉，却没有一丝丝寒气渗入。看着别人神情凝结成一块冰，我不由得想起自主招生的那天，情景再一次倒流。他们喝着红牛，围着花坛奔跑热身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依旧一成不变的安然，一直在家看电视节目，班主任在电话的那头大喊：“其它同学都到了，你在哪里？”我没有一丝紧张感，仿佛坐在山上，远远地观望一件与我无关的事。
不得不说，我一生都在追求处之泰然的心境，但是现实如同压来的坦克，叫人直往后躲。于是我又一次栽了跟头，引体向上裁判不留情面，尽管一口气拉了十五个，结果说没一个合格。跳远后劲太足，从十分线摔回起点，体育成绩算了算，满分四十我才三十出头，还是我硬生生地坐在地上和考官讨来的。
回教室的路上，遇到熟悉的同学，我便凑上前，满怀期待地询问成绩，乞求贪得几点安慰。可惜，他们的成绩都向满分靠拢，把我孤零零地丢在黑暗角落。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并没有磨失我的自信心，倒是我的父母慌了神，为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搅得我心乱如麻。一家人坐在床头，琢磨了一晚上，愣是没想明白，怎么会这么倒霉？仿佛把我前生残留的霉运，在这一年，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
其实我也明白，初三告诉我，什么是现实……
现实，还是要面对……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是怎样的匆匆？
六月，等不到这个月，最终还是来了。爱与恨像洪水一样猛冲。天空终于挂上我最喜欢的阳光，干燥的天气，令我感到十分愉悦。在中考前几天，试卷是我唯一的伴侣，一天发下来好几十张，没有空隙让我放松；考试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普通练习，自习时间也无辜被考试占用。
越到最后，人心越浮躁不安。
教室里多了同学的争吵声，一句话不能好好说，象脑子短路，非要破坏嗓子，吼上两句。有些人趁着老师不在，吼叫声此起彼伏，令人厌恶。如今，再回想刚开学的日子，其实都一样。有的人永远都不能脱下紧张的包袱，托着疲惫的身躯，还打算最后猛冲；有的人愁眉苦脸，握着计算机一遍又一遍计算着自己能达到的理想成绩，这里加一加，那里减一减；也有一些人，自始至终打算读职高，每天握着手机，把日历剪出一个大洞，手机放在里面玩……
除了我，我的脑海世界还是一片空白，我究竟该飞往哪去？
七月，我们终于扣上毕业生的帽子，在学弟学妹羡慕的目光中，离开陪伴我三年风风雨雨的初中，有过泪，更多的是笑容。我以为，毕业是我的全部，忽然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是真正的快乐。
但我说不出。
毕业晚会和公布中考成绩撞在同一天，现实是残酷的温柔，肆意的欢笑过后，换来焦急地等待，胃中翻腾的杂七杂八的食物，没有预兆地向上冒，时不时引来几阵干咳。
令人焦急的是，成绩没有准时发布，已过凌晨，父母客厅卧室间踱来踱去，我想睡又不敢睡，睡又睡不安稳。等我下定决心入睡时，短信铃声如约响起，所有中考毕业生这一刻沸腾，盯着眼前永远都无法更改的成绩，我笑了，安心接受，带着释然与轻松进入梦乡。这一次，终于没有倒霉！
毕业后，我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只有一无所有，才懂得什么是真正拥有，才逐渐走在成熟与沉稳的平凡的路上。
2017苏州大学唐文治书院 许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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