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套关于拒绝别人的绝佳话术,
却因被误读而成为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中唐时期,
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割据一方,
权倾朝野,
为了拉拢文人装点门面,
他向文名颇盛的张籍发出邀请,
希望他加入自己的幕府。
张籍是朝廷命官,
又是韩愈的弟子,
同韩愈一样坚决反对藩镇割据,
对李师道的邀请不屑一顾。
然而李师道的权势炙手可热,
如果断然拒绝必将招致祸端。
张籍冥思苦想,
终于通过寄给李师道一首诗,
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
这就是著名的《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首诗通过假托一个有夫之妇,
拒绝一个多情男子的热烈追求,
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在不得罪对方的情况下,
保全了自己的政治节操和人身安全。
把自己比成女子,
以女子的爱情遭遇比喻自己的仕途命运,
是由来已久的文人传统,
《诗经》、《楚辞》都有这样的诗句。
唐朝时,
这种手法更是广为流行。
同样和张籍有关,
张籍在做水部员外郎时,
青年才子朱庆馀于科举考试前,
向张籍投赠诗文,
以求获得张籍的引荐。
为了询问张籍对自己诗文的评价,
就写了一首《近试上张水部》:
昨夜洞房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诗中以新婚女子的口吻,
询问丈夫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
实际是委婉试探自己的诗文能否得到赏识。
张籍的这首《节妇吟》,
化用《陌上桑》和《羽林郎》的诗意,
虚拟了一个故事,
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
但是后人却从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读出了一段凄美的爱情:
一个多情的男子向一个已婚少妇表白,
少妇对这个男子也颇有好感,
接受了他的礼物。
但是出于对婚姻的责任,
她还是在理智的驱使下,
含泪退还礼物,
痛苦地拒绝了男子的追求,
留下一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
这一误读,
陡然增加了这首诗的情感魅力,
使其平添了一层凄美的色彩。
以至于读者常常被这首诗的本意所蒙蔽,
而忽略了其深层的喻义。
或者明知道其喻义,
却宁愿按其本意来欣赏。
古往今来,
人们在对美好爱情的热烈追求中,
上演过无数动人的悲喜剧。
且不说在交通通讯不发达,
封建礼教严酷的古代,
就是在社会开放的今天,
或者开放较早的国外,
茫茫人海中,
要想“在正确的时间,
遇见对的人”也绝非易事。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
也只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是年龄上的错过。
“恨不相逢未嫁时”,
是时间加空间的错过。
于是因错过而遗憾。
于是因遗憾而凄美,
于是因凄美而感人,
于是因感人而传颂。
1955年,
香港导演蒋伟光,
曾执导过一部关于三角恋爱的电影,
片名直接就叫《恨不相逢未嫁时》。
1995年上演的美国电影《廊桥遗梦》,
在国内引起极大的轰动。
影片讲述的是摄影记者罗伯特,
因向乡村主妇弗朗西斯卡问路而相识,
并进而产生感情。
对弗朗西斯卡来说,
她的婚姻平淡寡味,
直到遇到罗伯特,
她才发现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但是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和不忍心背叛丈夫,
弗朗西斯卡忍痛和罗伯特分手。
影片最后,
弗朗西斯卡坐在丈夫的车里在雨中等红灯,
罗伯特的车子就在前面,
当罗伯特把刻着她名字的项链挂在后视镜上时,
弗朗西斯卡好几次要冲出去,
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一切归于平静。
这部影片的原名直译是《麦迪逊桥》,
如果像《滑铁卢桥》翻译成《魂断蓝桥》那样,
意译成《恨不相逢未嫁时》,
也许更切合剧情。
国内观众之所以追捧这部影片,
大多是因为和剧中人物产生了情感共鸣。
而之所以产生情感共鸣,
是因为自己心中也有一个廊桥之“梦”。
现实生活中,
受多种内外部因素制约和干扰,
大多数人往往以浪漫地寻找爱情开始,
以无奈地接受婚姻结束。
很少有人能同时享有水乳交融的婚姻和爱情,
更多的情况是,
婚姻是水,
爱情只是漂在水上的油花。
直到有一天,
当那个正确的人出现时,
她(他)才猛然发现,
原来这才是她(他)的真爱。
有人说: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其实,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虽然空有“恨不相逢未嫁(娶)时”的遗憾,
却还终究是一种遇见。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
终其一生的任何时间,
都没有遇见过对的人。
这也许正是这首诗被误读千年的一个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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