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对联选萃：读书心细丝抽茧，炼句功深石补天（下）

清人钱大昕（1728-1804）有这样一副墨迹：

读书心细丝抽茧，炼句功深石补天。

今天看下联“炼句功深石补天”。

这句说得有点夸张了。不过嘛，文人就这样，喜欢夸张，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三千尺”和“银河”、“九天”之间，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像农民种地、工人做工一样，文人的营生，就是生产文字。

但文人生产的文字，和农民种的粮食、工人造的产品，却不一样，它的特点，是能被低成本复制、无边际传播。

这样的话，那些精妙绝伦的好辞，就可以从乌央乌央的文字海洋中脱颖而出，胜者通吃。

这呀，不知道是多少文人的梦想。

于是乎，就有了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有了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有了欧阳修的“不怕先生嗔，只怕后生笑”；

以及，范文澜的“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老舍的“费尽九牛二虎力，不做七拼八凑文”~

……

经过历史的千淘万漉，那些浴浪穿沙、最终胜出的金句，愈发显得闪亮夺目：

像老子讲的：

反者道之动。

将万事万物的方生方死、方成方毁，一语道尽。

庄子讲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将个体自由的无上价值，一语道尽。

（据说这句话还有个低俗版——爱我，就离我远点。）

再像费孝通讲的：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

将人与人、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一语道尽。

丘吉尔讲的：

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将人类政治的底层逻辑，一语道尽。

还有北岛讲的：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将人性恶的一面，一语道尽。

以及莎士比亚讲的：

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将人的客观差异与主观偏见，一语道尽……

当然，不仅是名人，普通老百姓的语言智慧，也是无穷的。

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但架不住“愚者”基数大呀~

像一些老谚语：

晴带雨伞，饱带饥粮。

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一语道尽。

千瞅万看，不如一干。

将亲自实践的重要性，一语道尽。

要想不受贫，就得剥削人。

将人类的私欲贪心，一语道尽~

南怀瑾先生在《论语别裁》中，举过这样一个例子：

清时祭孔，凡是参加的人，不得在祭典中东张西望、或转头说话，否则就犯了“大不敬”，要严肃处理。

一次督抚率部属祭孔，部属中同僚有隙，某甲到皇帝面前，告某乙在祭典中回头说话，于是皇帝令督抚严查。

督抚一接到圣旨，惶恐得不得了，最后从部属中，找来了平日最讨厌的讼棍，被敲了八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买一个字，讼棍还说白送了一个，共有九个字：“臣位列前茅，不敢反顾。”

这样答复上去，不但没有事，那个原告，也不敢顶上去了。因为追究下来，你自己如果没有东张西望，又怎么知道别人转了头呢？有罪大家都有罪嘛！

一件可能的大案，就这样由讼棍用九个字，轻轻给平息下去了。

这位讼师的文字手段，真也堪称“石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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