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肌肤上用针刺描摩，然后敷以墨色，留下永恒印记，这样一种技术却可产生天差地别的效用影响。
一种是锦体，可以张扬个性，可以显示美丽，能使英雄钦慕，可令美人心动。而另一种“金印”即是刺字，又称墨刑、黥刑，它是施于刑徒的一种惨酷的肉刑，即在犯罪者脸上刺字。锦体一般刺于脸部以外的其他身体部位，而“金印”则专施于脸部，那是耻辱的标志，而“金印”的叫法则是一种具调侃味的反讽。
这玩意儿也是古已有之的。汉文帝时曾废弃过这种黥刑，可能觉着此种刑罚侮辱人格太甚，太不人道。魏晋南北朝时行时废。隋唐时期无此刑法，而宋元两朝则盛行。据《宋史·刑法志》三：“刺配之法二百余条……”可见犯何罪可使用刺配法，以及如何施行还是个有繁复法律条文的复杂事儿。但简而言之，“刺”即在脸上刺字，“配”即发配充军。刺配者在脸上“刺”什么字呢？基本内容是犯的什么罪，刺配何地。
《水浒》所叙正是宋时事，而梁山好汉大部分属于犯事者，也就是被人恶声恶气骂作“贼配军”的人物，于是可以想见，有多少好汉都是脸带“金印”的。
别的不说，宋江、卢俊义、林冲、武松、杨志这几位《水浒》中的重量级人物，个个脸上挂着金印，说来也有趣，《水浒》中的大牌或腕儿都是身附标志的，或在脸上刺“金印”，或在身上描“锦体”。真有点“金印”与“锦体”交辉的味道。
林冲遭高俅父子陷害，家破人亡，亡命天涯，被逼上梁山为寇。上山前在朱贵酒店中粉壁题诗，抒写郁怒愤慨。写诗直接冲动何来？“我先在京师做教头……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直接的冲动就是这“文面之痛”。
宋江浔阳楼题“反诗”也缘于此：“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
文面之痛，不只痛在脸颊面皮，它是植入深心的锥痛。
聂绀弩先生赞林冲诗有“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确是好句。但脸带金印的林教头能轻松地笑吗？
武松为了遮盖脸上的金印，听了孙二娘的设计，成了个披发行者，让额发可以略略遮去金印，使它不那么明显。
杨志兄脸上偌大的青记虽显得突兀，伤了尊颜，但却多少让金印显得不那么刺眼。
宋大哥，山寨魁首，面对一零七个天罡地煞星，脸上的金印让人无法正襟危坐，替天行道。于是安道全使出绝招，施了整容术，“把毒药与他点去了（金印），后用好药调治，起红疤，再要良金美玉碾为细末，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
金印啊金印，你留下的不是闪光的记忆，而是黑暗的诅咒！
（改选自李剑冰著，《出入水浒》，上海辞书出版社）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