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与何为

——我的三个教育写作小故事

李竹平

作为一名教育写作的爱好者和受益者，今年是我坚持教育写作的第十五年——我参加工作已满25年了——身为专业人员，我的专业成长也得益于这坚持教育写作的十五年。一篇篇教育文字码下来，我也慢慢想明白一个大家喜欢讨论的问题：教师为什么要进行教育写作。进而，静下心来梳理，我似乎也能从切身的体验中总结出另一个话题的、属于自己的答案：教师如何进行教育写作。越是严肃的话题，我越喜欢从故事说起。这几个教育写作的小故事都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故事一：失而复得的论文

我的第一篇教育文章发表在《小学语文教学》杂志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能在《小学语文教学》这样的小语专业权威期刊上发表一篇文章，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更令我惊喜的是，这篇论文不仅发表了，且成了当期的封面推荐文章。对了，文章的题目是《语文教师要避免成为“四种人”》，一篇“大”作，将近5000字。要讲述关于这篇“处女大作”的故事，一定少不得“失而复得”这个关键词。

这是一个一波三折的故事，也是一个励志的故事。

这篇论文是在近两年听课和教学思考的基础上，经过半个多月的构思才开始动笔的。记得从开始构思到逐步成文的那段日子里，下班时间，我满脑子都是这篇论文。上下班的路上，我不是一遍一遍地梳理文章的层次结构，就是反复推敲某个部分的具体阐述策略和遣词造句是否准确精当；回到家里，我就钻进书房，在稿纸上边写边改。经过半个多月的不懈努力，一天中午，没顾得上午睡，这篇写满了近十张稿纸的文章终于草就了。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稿子整理好，收进口袋里，准备下午利用空堂时间做进一步梳理、修改。当我信心满满地步进办公室，将手伸进口袋里掏稿子时，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口袋里空空如也！将所有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并很不情愿地确信稿子已不可能在口袋中后，我从办公室一路找回家。一路上，我边仔细搜寻，边在心中默默企盼着奇迹发生——稿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但是，路上也没有！回到家，我明知书房里肯定没有，也要先假设自己记忆不准，可能根本没将稿子收进口袋，将书房的角角落落都寻了个遍。只是，依然不见稿子的踪影。我又从家又一路找回了学校，最后沮丧地一屁股坐到椅子里……

傍晚下班回到家，爱人见我无精打采，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我为丢了稿子而沮丧不已，同为语文教师的爱人鼓励我说：“既然文章内容来自于自己的积累和反思，回忆回忆不就出来了吗？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写一篇出来。”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也给我打气：“爸爸，我也相信你能再写出来。”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想，是呀，纠结是没有用的。我抛开沮丧的情绪，重新提起笔……不足两天时间，文章就重新写了出来。稿子投出去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刊用通知，不久，样刊寄到了学校……

为什么一篇近5000字的稿子，弄丢之后我能很快重新写出来呢？因为这篇论文里的案例都是我在听课、上课过程中用心积累的，观点都是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字字句句都来自于教学现场，来自于实践和反思。后来，我撰写和发表的每一篇论文、案例或叙事，都是来自于教育实践、观察和反思。有了实践的勇气和反思的习惯，教育写作也就有了不竭的源头，厚积而薄发，自然不愁写不出有价值的文章了。

故事二：写，然后知不足

写出的文章能发表，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事。说到发表，有一个大家爱讨论的话题，就是写了很多却发表不了，这样的教育写作还有意义吗？或者换一种问法：教育写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坚持教育写作十五年了，但我那篇失而复得的稿子发表于十年前，说它是“处女作”，并非指的是我写的第一篇关于教育教学的文章，而是发表意义上的“处女作”。发表这篇文章之前，我已经坚持教育写作五年。最初，坚持教育写作，是职责所在。世纪初的新一轮课改刚刚在安徽农村学校展开时，我身处乡镇中心小学教导主任的岗位，必须在自己的课堂上落实新课改理念并通过实践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以便起到示范带头作用。这一年，我主动请缨任教一年级语文。每天上完课后，我都会回顾课堂教学的点点滴滴，反思教学中的得失，并一字一句地写下来。一本备课本还没写完，教学叙事和反思却写完了一个本子。每次提起笔来，回顾课堂，反思学生在课堂上的表现，往往体验到的成功远远少于失败和教训。也许，没有了这最朴素的教育写作，我就发现不了自己的不足，当然也就不会与“反思性实践”和“实践性反思”邂逅，不会在专业上收获成长。

发表“处女作”后的第四年，我已经被评为了特级教师。这年年底，《小学语文教学》的编辑老师约我组织一组关于“文体意识”的稿子，当然希望我自己能拿出一篇有分量的文章来。因为当时我正在实践中展开“文体意识”的探索和研究，也就信心满满地答应了下来。可是，当我积累了很多关于小学语文阅读教学如何关注文体特征的实践案例、观点等，准备动笔写作时，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文体”本身的研究几乎是一片空白，以前所有的课堂实践和研究，都只是针对具体文本“就事论事”而已。这让我感到惭愧，赶紧停止了写作，拿起了书本，研究起有关“文体”的知识；等到觉得自己对“文体”有了一定了理论基础之后，再结合教学实践进一步深入思考和探索，才敢再次提起笔来。

这次经历，让我深切地感受到，教育写作最宝贵的不是总结了经验教训，不是能与大家分享自己的思考和研究成果，更不是能给自己带来稿费和荣誉，而是在写作过程中促使自己不断发现专业上的不足，从而找到专业发展的新方向和新领域，确保自己不断取得新的进步。写，然后知不足；知不足而学而研，有了新的成长和收获，再写，再知不足，再学再研……如此，不是循环往复，而是不断攀上新的台阶，攀到新的高度，何乐而不为呢。

故事三：写出一个班主任

再次成为班主任，是四年前的事。在这之前，我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当班主任了。工作之初，虽然身处班主任岗位，却始终没有弄明白一个班主任的教育职责是什么，以为就是做更多的杂事，且大多数杂事是与班级管理、学生成长没有多大关系的。重新成为班主任的时候，我已经对教育有了新的认识，开始懂得关注班上每一个学生的成长。但是，因为以前没有学习和思考过怎样才能成为一名“专业”意义上的班主任，遇到很多班级管理、学生成长的具体情况，我只能做到笨手笨脚地应付。幸好有语文教育中成长的经验作为参考，我又开始了新领域的教育写作——“班级记事”。

孩子成长中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鲜的班级故事发生。我观察、参与、介入、学习、分析、研究、反思……再一一形成文字，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成为懂儿童的“专家”，处理各种成长问题的“好手”……

刚接手新班级并担任班主任的时候，就听说班上的一个男孩是整体并入之前，原学校的“超级名人”——校长也拿他没辙。开学第一天，这个男孩就让我长了见识，一天里我至少接到十次以上对他的投诉，其中有一半是哭着鼻子来向我告状的，自己班的有，隔壁班的也有。每次把他找过来，他一边辩解一边坏笑，答应着不再闹事就转身离开，一会儿又被请过来了，叫人疲于应付。

“为什么会这样？”我冷静下来后，觉得必须找到他行为背后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当天晚上，我就拿起笔，开始将有关他的故事写下来，并思考接下来怎样快速而深入地了解他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心理状况等。开学后的半个学期里，我一边采取各种办法和措施帮助他引导他，一边为他写下了两万多字的叙事和反思。这些文字里有故事，有行动，有反思，有惊喜，也有无奈，而最宝贵的是，这两万多字已经立体呈现了一个“问题儿童”的方方面面，我和孩子们也共同见证了他的积极变化。半学期后，男孩已经发生了令熟悉过他的老师惊讶的转变，他偶尔还会惹出点事来，但再也不是那个叫人应接不暇的“坏小子”了，甚至脸上还会常常显出“腼腆”来。在小学的最后这两年里，由于家庭等多方面的原因，男孩虽然没有彻底转变为“好学生”，但取得的进步是明显的。

我无法保证男孩后面会走一条怎样的路，只能将祝福送给他；但我要感激他，感激与他相处的这两年，因为正是从关注他的成长开始，我开启了教育写作的新篇章，迈开了从“经师”向“人师”成长的脚步。在重新成为班主任的四年中，我不仅认真研读了有关班级管理的书刊和《脑神经科学与教育》《爱弥儿》等书籍，还研读了《童年论》《儿童偏差行为》《童年社会学》等著作，写下了二十多万字的教育笔记、案例、叙事、论文等。身为班主任的专业素养和实践智慧都在不断的教育写作过程中得到了提升，使得班级学生的成长因为我的专业成长而受益。短短几年里，我在教育刊物上开设了班主任工作的专栏，成为了班主任专业期刊的封面人物……这些成绩的取得是那么自然，又是那么难得和幸运——没有为了学生成长的教育写作，这些成绩也就不可能拥有了。

 

写完上面的三个故事，我想，关于教师为什么要进行教育写作和怎样进行教育写作，我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作为教师，教育写作不可不为；真正行动并坚持下来后，就会进一步发现，教育写作大有可为——只要是为了教育而写作，为了专业素养的不断提升而写作，为了学生的成长而写作——不为“功利”而得“功利”，的确是一件幸福而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