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鲁翰(书房记团队作者,#青云计划#获奖者)
小时候玩过一种“丢手绢”的集体游戏,大家伙十来八人围成一个大圆圈,然后“面捧面”落腚坐定,由一个孩子手里捏着手绢,边跳边唱沿着圈子外面跑,总会趁人不备,偷偷将圝成一团的手绢突然撂到某个娃娃的背后,灵醒的自会觉察,立马搲起手绢立身起来再行跑圈儿“逮人”。
那走神的懵懂的,急忙反应不过来,逮个正着,大家哄笑居然茫茫然然;这就要或忸怩着或大样着站在圈圈的“停中间”表演节目。这一“流条”陕北娃娃又叫“撂呆呆”。
谣歌是这么唱的:
撂呆呆,撂呆呆
偷偷地撂在那个人的背后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人生第一次耳朵听到“圐圙”这个词,就是在“撂呆呆”的时候;老师或者大一点的娃娃纠留大家伙玩耍,总要“嘶声”碎零把戏、扬扬骛骛,像是“蛤蟆窝掇了一棍”的娃娃们:站成圆圐圙!站成大圐圙!
圐圙是个方言土语,读kū lüè,蒙古语音读的是“库伦”,本义是指土围墙,字型由“口”框住的“四方八面”,可形象的表示其意为“城圈”或者是“围起来的草场”,通俗的说就是较大的围栏。“圐圙”一词在蒙元时已流播,“圐圙”这二字的创制,也不会早于此;同时像如海子、胡同名称的流行大致也在此间。
晋陕蒙地区说圐圙比较多,除了当“圆圈”、“范围”讲以外,还可以做动词用,如“圐圙住”,表示框定、套住、抱住的意思。像如“圐圙”这样的全包围、全封闭的汉字造型还有好些,现抄誊如下以飨大伙:
回、国、四、因、围、园、团、图、圈、困、圆、固、圃、囫、囯、圉、囵、圜、囚、圞、囿、圐、圙、囶、囧、囥、圂、圁、囤、圔、圊、圎、囨、圝、圛、団、囹、㘝、囝、囸、圀、囪、丼、図、囻、囮、圄、囲、囼、圌、囩、圚、圕、囙、囦、囜、囷、囡
古人造字,看样子差不离乎,其实“顶打顶”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莠子,麦子,谁就是谁,各是各。只是如今的人心上不搁事,懒的辨识,撂得字典旮旯不使唤罢了。
陕北人嘴里的“圐圙”说法也自样样项项。
“城圐圙”、“外墙圐圙”,说的是相对集中的一个范围。娃娃脖子上戴的银子项圈,叫“银圐圙”;娃娃尿床说褥子上尿了一“圐圙”;人发福说腰粗了一“圐圙”。还有叫“油炸圐圙”,那是一种米面杂糅、中间开孔的圆形食物;中间留眼儿的油糕也叫“油糕圐圙”。“月儿边边上围了个圐圙儿”,指的是圆圈的月晕。睡觉不安稳把被子蹬成了“瞪圐圙”,说的是只有被子里四角四边的棉花尚还饱满,中间烂包得不成样子了。“圐圙腿”说的就是“罗圈腿”,扔竹圈儿游戏叫“套圐圙”。一汪水,一汪尿,说“一圐圐水”、“一圐圐尿”。“圐圙打得个环,还是个环(还)”,跟“换汤不换药”意思差不多。“圐圙大套,说不下一根毛”,用来评议没用的大话和套话。“大大划个圐圙,命交给老天”,感慨的是自然从容,听天由命。
陕北府谷县就有个高圐圙渠,黄河对面的山西叫圐圙的地名很多很多。我们米脂古城有一条“小巷则”里,就套两个“圐圙”,一个是反修防修时候打了一个防空洞的胶泥高崖下,留有一块宽敞空地的“大圐圙”。一个是“桐城派”后裔、戏剧大家马健翎的家宅,那是前后两套的一埠四合院,以后前院坍塌夷为平地,但四围花墙尚在;小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玩耍,记得大人娃娃都叫它“马家圐圙”。
陕北童谣有一首“劝饭歌”这么唱叹:
凉风凉,拦绵羊
绵羊拦的圪崂崂
我娃吃糕糕
绵羊拦的圐圙圙
我娃吃面面
旧以前陕北人穷,“转亲“的婚俗很是普遍,例如张家女子嫁给李家的儿子,李家女儿嫁给王家儿子,王家女儿再嫁给张家儿子,这是“三转亲”,当然也有极少“四转亲”“五转亲”的;转亲的各家之间转转弯弯绾了一条婚姻链子,陕北老话就叫“圐圙亲”。
圐圙这个词好啊。笔画倒是稠但是意思不一般,“秀才识得半截字”,即便是望文生义也可以明白几分。所厉害的是,这两个字里面藏裹着的竟然是“四方”和“八面”,封闭虽小,容量见大。
其实呢,世界就是个大圐圙,国家呀,民族呀,党派呀,家园呀,人生灵呀,等等等等都是画地为牢,圐圙其中的。自然,圐圙是一种东西围成的,而另一种则是人围成的。
尤其人围住的圐圙很是复杂,金钱、权力、利益、娱乐、爱好、志趣、情感、事业……都可以成为圐圙的主题词。譬如高层层的那是政要圐圙,耍玩钱财的要算金融圐圙,也有文化圐圙、演艺圐圙,这应该是些“大圐圙”。就小老百姓而言,也不乏自己的人际圐圙,类似于亲戚圐圙、朋友圐圙、同学圐圙、战友圐圙、发小圐圙、同行圐圙等等;自也可分为滥圐圙、扯蛋圐圙,无聊圐圙,正经圐圙,有意思的圐圙,有价值的圐圙;大大小小、三六九等、五花八门。正好比那“九连环”,圐圙掺和圐圙,大圐圙套小圐圙,圐圙外又套圐圙……
总之,圐圙离不得人,人难走出圐圙。
圐圙是安然和归宿,无疑也是一种羁绊和捆绑。
圐圙更是一种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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