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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书籍封面装帧艺术纵横谈
  作者:听雨楼主

  一

  引言:从“幻灯片事件”到“死”

  “文学家”鲁迅的意识转型一般被追溯到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在这之前,鲁迅所接受的教育是关乎“矿产”和“医学”的“科学”,《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等写于日本的早期杂论是他在“科学”与“艺术”之间寻求合理化融和的艰辛尝试。根据鲁迅和文学史的现有叙述,“弃医从文”这一伟大决定的做出源于“幻灯片事件”的发生。日后,这个关于“看”和“被看”的故事成了注解文学家鲁迅的一个隐喻。另外一个饶富意味的细节是,在藤野先生的解剖课上,鲁迅曾有意画错一根血管的位置,为的是“比较的好看些”。[1]我把这个故事也看作一个隐喻。这个故事一方面表露出鲁迅从小就有的美术兴趣,另一方面也是他终将“以文艺为归途”的一次象征性表达。更耐人寻味的是,“幻灯片事件”与“解剖图事件”恰恰都与“图画”(美术)相关,这是偶然契合,还是命定的必然?
  如众所知,鲁迅终其一生都是一位美术酷嗜者。从他小时候喜欢“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2]描摹小说里的绣像插图,到后来任职教育部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事宜,乃至成名后仍然大力倡导木刻画,自费编印画册笺谱,都淋漓尽致地表明了他对美术的浓烈兴趣。无独有偶,在离世前不久写就的《死》这篇杂文中,鲁迅的思考点竟还是从一位画家对死亡之体悟入手,这位画家也即他所敬重的德国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在这篇文章的临末,鲁迅写了七条遗嘱,其中第五条是:“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3]以前非常困惑鲁迅何以言及“空头美术家”,现在想来或许应该是,在心底深处鲁迅把自己视作纯正的“文学家”和“美术家”。换句话说,在世人所授予的众多名号中,鲁迅默认的也只是“文学家”和“美术家”。
  从“幻灯片事件”到“死”,也即从文学家鲁迅的诞生到其终结,“美术”(美术家)都是一个恒定不变的关键词。我们知道,幻灯片(电影)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它所带来的崭新的视觉经验具有某种现代性的“惊颤”效果。这种效果不仅使得“看”与“被看”根深蒂固地成为一个鲁迅式命题,更使得“观看”(代替“倾听”)成了鲁迅等现代作家参与家国民族建构(启蒙)的重要方式。另外,“观看”与“表达”世界方式的转变也是中国传统小说得以转型的原因之一,从以“故事”为核心的“听”演变为以“图画”为核心的看。观看意味着主体介入,意味着潜入问题内部的一种姿态,这也正是现代小说的特征之一。从这个意义上,鲁迅的短篇小说成为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经典并非偶然。从微观层面而言,美术图像的视觉刺激也丰富了鲁迅的文学语言,这使他的不少作品在形态(情绪)上呈现出“诗”的特质,在结构上表现为“快照式”的立体画面特征。诚如孙郁所言:“绘画之于鲁迅,不都是美学层面的话题,那里存在着不是宗教的宗教,不是诗的诗,不是哲学的哲学。”[4](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美术家”鲁迅留给我们的一方面是其数量惊人的书籍收藏,包括古今中外的画册、汉魏碑帖、汉画像石画像砖拓片、藏书票、年画、文物等,另一方面是其作为“中国现代木刻之父”力倡并指导木刻青年所写下的大量书信、所组织的多次展览,和其主动搜求、热心出版的各类画册。他亲笔绘有“活无常”(《朝花夕拾》插图)、“老菜娱亲图”、“猫头鹰”、“如松之盛”(《天觉报》创刊号)等几幅珍贵画作。此外,鲁迅还是一位现代书籍装帧大家,传统线装书的陈旧格局在他这里得以彻底打破,装饰画、版画、汉画等都被大胆引入封面,版式设计也力求推陈出新。作为鲁迅文学文本的视觉表征,“封面画”显在地呈现了“美术家”鲁迅的美学趣味。李欧梵在《鲁迅与现代艺术意识》一文中提到,“读《野草》中的散文诗,时常使我想到画和木刻,这恰好印证了鲁迅文字中丰富的视觉感,所以在鲁迅的创作中文学和美术毕竟还是有相通之处。”[5]孙郁也说:“鲁迅无意之间,打通了美术与诗、小说的通道。他关于文学的论述,大多适宜于美术,反之,那些关于木刻的思想,也可说是其文学理念的另一种表达式。”[6]那么,聚焦鲁迅的书籍“封面画”能否观察到他文学观念的蛛丝马迹?换句话说,他在视觉艺术上的美学趣味与其文学品质有否暗合之处?回答这一问题,需要我们对鲁迅的书籍“封面画”进行分类考查。

  [1]鲁迅:《朝花夕拾·藤野先生》,《鲁迅全集》,卷2,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315页。下文引此集时只在引文中标明卷数和页码。
  [2]《朝花夕拾·阿长与<山海经>》,《鲁迅全集》,卷2,第254页。
  [3]《且界亭杂文末编·死》,《鲁迅全集》,卷6,第635页。
  [4]孙郁:《鲁迅藏画录》,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第227页。
  [5](美)李欧梵:《鲁迅与现代艺术意识》,见《铁屋中的呐喊》,尹慧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第209页。
  [6]《鲁迅藏画录》,第100页。

  二

  静雅蜕变:从《呐喊》到《木刻纪程》

  一如鲁迅的洗练文笔,“静雅”风格在其书籍封面中为数不少。此类装帧表面上延续的是传统线装书的简朴,实则内中已含“改良”意味。《呐喊》的封面是鲁迅自己装帧设计的,这个封面最为显著的特征是调用了“颜色”力量,黑红对比加之反白式的阴刻字体,使其在整体的雅致韵味外又弥散出几分现代意味。“呐喊”二字置于黑色方块包围之中,暗含“铁屋中的呐喊”之深刻寓意,与整本书的主旨基调甚为融合。灵活多变的美术字体是鲁迅书籍封面的一大特色,这从阴刻的“呐喊”二字,以及由鲁迅设计或手书的“鲁迅:而已集”、“华盖集续编”、“木刻纪程(壹)”等即可窥见。在教育部任职期间,鲁迅常常出入琉璃厂、小市一带搜求旧书和汉魏碑帖,[1]“在‘五四’前,大量收集了汉、魏、六朝到唐代的刻石图画等的拓片,精心加以整理、考证,并曾经一度在厦门大学开过展览会。”[2]在《呐喊·自序》中鲁迅曾这样描述自己的抄碑经验:
  S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3]
  在这种对逝去岁月的诗意回望中,“抄碑”与“高不可攀的槐树”相互映照,开启了鲁迅“对话”传统典籍的寂寞旅程。他通过汉字潜入历史,把捉一个个质地硬朗的动人细节。在中国的历史情境下,“书画同源”,触摸到汉字的精魂相当于最大限度地走近了传统文化的根部。据鲁迅好友许寿裳回忆,他曾有意撰写《中国字体变迁史》,只因时间关系未能如愿。对鲁迅书法风格颇有心得的增田涉是这样看待鲁迅的“字”与“人”的:
  他写的字,决不表现这锐利的感觉或可怕的意味。没有棱角,稍微具着圆形的,与其说是温和,倒象有些呆板。他的字,我以为是从“章草”来的。因为这一流派,所以既不尖锐也不带刺,倒是拙朴、柔和的。据说字是表现那写字人的性格的,从所写的字看来,他既没有霸气又没有才气,也不冷严。而是在真挚中有着朴实的稚拙味,甚至显现出“呆相”。[4]
  “拙朴”、“柔和”既是鲁迅的书法特征,也是其《呐喊》一类封面设计的整体风格。这种脱胎于古典线装书的静雅味在《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一书的封面装帧上完成了一次“功能性”革命,这本书是珂罗版精印,宣纸线装本,是鲁迅首次以中国传统书籍装帧用于西洋画册的大胆尝试。《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是继此之后的第二本。这种中西结合的装帧构想足见鲁迅的艺术创新意识。另外,《呐喊》类封面装帧都留有大量余白,视野开阔,从容不迫,给人一种雍容、优雅的美感。鲁迅一向在意人生(艺术)的余裕之美,从容美学在其观念里是有生命哲学的严肃性在内的。与此类封面装帧相对应的,《孔乙己》、《在酒楼上》、《孤独者》是最具鲁迅气味的小说,《孔乙己》在叙述上的从容不迫比《狂人日记》的急躁凌厉更为鲁迅自身所看重。
  作为从传统迈向现代的过渡的一代,鲁迅身上带有“过去的痕迹”。比如,他是不折不扣的“毛边党”,这是鲁迅自己也供认不讳的。另外,从文后“附录二”表格中的“版本概略”描述中“毛边本”所占比率亦可看出。具体到鲁迅的作品,《狂人日记》开篇用文言写就的那段对话性“前文本”不能不说与传统的笔记小说存在关系。鲁迅懂得新诗是新文化运动之后诗歌的必然归途,但他依然写旧体诗(虽然他的旧体诗在旨趣、境界上与唐宋诗歌已不可同日而语)。鲁迅把中国线装书装帧艺术运用于西洋画册,与其取西方小说的技法入自家创作是同一个问题的正反两面,所谓“拿来主义”开拓创新也。他懂得老故事,所以能够“故”事“新”编,从内部捣乱,把古圣先贤放在人性觉醒的标度里重新造像。静雅的外观下暗藏革命,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1]据夏晓静研究鲁迅书法与碑拓收藏的文章,“鲁迅大量购求拓片是在教育部供职期间,检索鲁迅日记,自1915年始,他频繁出入琉璃厂、小市等处古玩商店,托亲朋同事四处搜购拓片,这一年共购求到610余张拓片,随后的几年里:1916年1110余张、1917年1810余张、1918年960余张……这是收集拓片最集中的几年,其中有很多是清末民初大金石家陈介祺、端方、马衡等曾经收藏过的拓片。此外,他还大量购买了一些金石类书籍,如:《金石萃编》、《金石萃编校字记》、《匋斋藏石记》、《艺风堂考藏金石目》、《山后石刻丛编》、《罗氏群书·碑别字补》等近百种,为日后的‘读碑’、‘录碑’、‘校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详见夏晓静:《鲁迅的书法和碑拓收藏》,《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期。
  [2]钟敬文:《<中国小说史略>与增田涉教授》,见《鲁迅的印象》,(日)增田涉著,钟敬文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第107页。
  [3]《呐喊·自序》,《鲁迅全集》,卷1,第440页。
  [4](日)增田涉:《鲁迅的印象》,第35页。

  三

  汉画遗韵:从《国学季刊》到《工人绥惠略夫》

  1935年9月9日,在致木刻家李桦的信中,鲁迅这样写道:“先生之作,一面未脱十九世纪末德国桥梁派影响,一面则欲发扬东方技巧,这两者尚未能调和,如《老渔夫》中坐在船头的,其实仍不是东方人物。但以全局而论,则是东方的,不过又是明人色采甚重;我以为明木刻大有发扬,但大抵趋于超世间的,否则即有纤巧之憾。惟汉人石刻,气魄深沉雄大,唐人线画,流利如生,倘取入木刻,或可另辟一境界也。”[1]鲁迅对木刻青年的期待是西方技巧与东方神韵的完美结合,这与前面所谈的其“拿来主义”思想是一脉贯通的。中国传统美术中他尤其喜爱汉画与唐人线画。他曾一度希望印制汉至唐的画像,并请朋友四方广为搜求,1934年在致台静农的信中鲁迅写道:“对于印图,尚有二小野心……即印汉至唐画象,但唯取其可见当时风俗者,如游猎、卤簿,宴饮之类,而著手则大不易。五六年前,所收不可谓少,而颇有拓工不佳者,如如《武梁祠画像》,《孝堂山画像》,《朱鲔石室画像》等,虽具有,而不中用;后来出土之拓片,则皆无之,上海又是商场,不可得。”[2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封信均写于鲁迅生命的最后两年,他对汉画像的搜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开始,到了晚年还在继续努力,为的是出一本拓本画册。另据许寿裳先生说:“他(鲁迅,笔者注)不但搜集并研究汉魏六朝石刻,不但注意其文字,而且研究其画像和图案,是旧时代考居家鉴赏家所未曾着手的。他曾告诉我:汉画像的图案,美妙无伦,为日本艺术家所采取。即使一鳞一爪,已被西洋画家交口赞许,说是日本的图案如何了不得,了不得,而不知其渊源固出于我们的汉画呢。”[3]鲁迅对汉画的盛赞与热爱在其装帧实践中有何体现呢?
  在鲁迅编辑出版的书籍中,有几部书的封面均是直接引汉画入图。由国立北京大学主编的《国学季刊》第一卷出版于1923年1月,这一期的封面装帧是鲁迅设计、蔡元培题字。封面构图整体分作三栏,以汉画边饰图案入画。分栏构图是汉画的一种重要“叙事”手段。封面图画部分以白、红对称,红色照例是鲁迅喜爱的凝重、深沉的暗赭红。蔡元培的题字以黑色笔体分三列置于中央部位,形成纵、横对照的参差之美。客观上说,从封面画的效果而言,这个封面不算特别成功,作为封面底纹的图画部分颜色过于浓烈,掩盖了蔡元培先生的黑色题字。汉画本以宏大、凝重为美,分栏插图做书面装饰有头重脚轻之嫌。不过,这个封面构图创意足见鲁迅艺术视野的阔达,这个封面的视觉冲击力堪称一流。高长虹的《心的探险》出版于1926年6月,是鲁迅以六朝人墓门画像构成图案装帧设计的。这幅画以汉画常有的羽人、蛟龙入题,画面上的蛟龙姿态灵动,羽人或倒立、或做捕猎状、或翱翔于上空与群鸟和鸣,呈现于阴间魔怪(人的另一处居所)喜悦祥和的另一番景象。《桃色的云》是鲁迅参考汉代石刻祥云图案入画的另一杰出设计。云朵的颜色依然是《呐喊》式的暗红色,但云朵为镂空型图案铺展在红色底子上,显得醒目而又空灵,正合“桃色的云”的童话主题。《唐宋传奇集》和《工人绥惠略夫》的封面构图有相似之处,即在封面上端运用汉画像游猎出行队伍入画。《工人绥惠略夫》的封面画由陶元庆装帧设计,这幅画在汉画特征以外又加入了木刻元素,造型极为独特。给外国书籍(不论画册还是小说)套上典型的中国式装帧艺术,是鲁迅喜爱的一种设计方式。
  鲁迅对汉画像的喜爱与其对历史文物的浓烈兴趣是一致的,据鲁迅博物馆馆员统计,“北京鲁迅博物馆现存有鲁迅收藏的历代金石拓片5100余种,6200余张,其数量仅次于他的藏书数量,其主要类型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刻石类,即碑碣、汉画像、摩崖、造像、墓志、阕、经幢、买地券;二是吉金类,即钟鼎、铜镜、古钱;三是陶文类,即古砖、瓦当、砚、印。这些拓片是研究鲁迅手抄手稿、考镜汉字、校勘典籍和书法作品最为珍贵的原始资料。鲁迅的书法艺术得益于这些拓片,特别是碑刻拓片。”[4]通过绘画与文物潜入历史,感知相对真切的历史情境,这是鲁迅收藏行为可供想象的“表面”逻辑。在触摸历史、感知人情之外,以汉画像为例,其气魄宏大与汪洋恣肆的神异表现对鲁迅的吸引力或许更为直接。我们知道,鲁迅自幼喜爱绘画而非练字,对鬼怪、神话、幻境、寓言类的中国“小传统”书籍更感兴趣,如《山海经》、《酉阳杂俎》和《玉历钞书》等。越文化的历史积淀更强化了他的潜在意趣。鲁迅多次把汉画引入封面装帧,到晚年对汉画的兴趣仍丝毫未减。美国学者史景迁有这样一个观点:他把鲁迅晚年基本放弃小说创作的原因归咎为鲁迅“旧乡村”的故事没有大城市的景色,没有使城市青年心跳的东西,小说晦涩难懂,不受读者欢迎,因此才把大量时间用在视觉艺术上。[5]这种看法作为一家之言有耳目一新之处,然而从“读者反应”的角度推测鲁迅的创作行为当然失之偏颇。首先,鲁迅对视觉艺术的兴趣几乎可以说是终生的,并非因小说不受欢迎才转而大力倡导木刻;其次,“巧妙的措辞和隐喻”是鲁迅小说的一贯特征,他作品的“晦涩难懂”绝非“后来的事”。不过,鲁迅对视觉艺术的兴趣对其小说创作有着根本性影响则是肯定的。美术图画的视觉刺激可能是导致鲁迅讲究辞令、偏爱隐喻的原因之一,所谓“晦涩难懂”,无非是诗意气质过于浓烈,真意被隐退进象征的形式表层。而鲁迅作品诗意气质的获得,我以为是视觉艺术带来的恩惠。中国现代小说之所以能够在鲁迅一个人手上萌芽并成熟与这一因素脱不开干系。

  [1]《致李桦350909》,《鲁迅全集》,卷13,第539页。
  [2]《致台静农340609》,《鲁迅全集》,卷13,第145页。
  [3]参见张望编:《鲁迅论美术》,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6,第217-218页。
  [4]夏晓静:《鲁迅的书法艺术与碑拓收藏》,《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期。
  [5]史景迁原文是这样的:“瞿秋白的批评因为特别有说服力而使鲁迅颇为感动,因为鲁迅本人的作品文本晦涩难懂,充满了巧妙的措辞和隐喻,越来越与通俗易懂的叙事方式背道而驰。实际上,瞿秋白最赞赏的小说家茅盾,曾遗憾地指出鲁迅只写‘旧乡村’的事情,他所描绘的景色里没有大城市,没有使‘城市青年心跳’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鲁迅把大量时间用在了视觉艺术上。他尤其喜爱简明、直观而又富有说服力的漫画和木刻作品。”参见(美)史景迁:《天安门:知识分子与中国革命》,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第240页。

 

   现代追寻:从《苦闷的象征》到《彷徨》

  以《苦闷的象征》、《彷徨》、《故乡》(许钦文著)为代表的系列封面出自陶元庆之手,这些封面构图是最具《野草》气质的图像典型。鲁迅可谓陶元庆的艺术知音,对其才能和创作极为欣赏。陶元庆的画(封面)以幽玄、惊悸为特征,饱富浓郁的现代意味。看陶元庆的封面装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鲁迅小说,他有把鲁迅小说的深层结构一笔勾出、划破象征真实的本领。国际知名汉学家韩南曾说:“对鲁迅来说,视觉艺术和文学差不多具有同等意义。如果说他对这两个领域的趣味毫无联系,那倒是奇怪的事。他对漫画、动画、木刻的提倡肯定超过了它们的实际效果。他的短篇小说的深刻的单纯和表现方法的曲折也许正可以和这些艺术形式单纯的线条及表现相比美。”[1]如果要从鲁迅书籍封面中挑选一种“艺术形式”来与其“短篇小说的深刻的单纯和表现方法的曲折”相比较,陶元庆的作品无疑是最相宜的。
  陶元庆的封面设计在构图上极具冲击力,他深谙造型原理。鲁迅小说集《彷徨》的封面图画向来广受赞誉,几位木刻似的人物表情迥异地面对摇摇欲坠的太阳坐着,人物和太阳是黑色,底色是暗红。这里的人物构图与《唐宋传奇集》的封面人物有相似之处,都加入了木刻元素,人物的脸部特征又与汉画像有几分神似。这个封面画的精妙之处在于那轮动感十足的太阳,它不圆,(拿鲁迅的话来说)但“非常让人感动”。这轮颤巍巍的太阳准确捕捉到了《彷徨》苍凉、凝重的基调,成为理解这部小说集的绝妙的图像“副文本”。许钦文小说《故乡》的封面设计是由鲁迅推荐陶元庆完成的,它的构图与颜色(红、黑、蓝)搭配堪称完美,一个女吊样的女人手捏剑柄,剑身赫然垂下,她的表情与其长衣(大红袍)、宽袖、黑发融合为一,给人一种神异魔幻的破坏力,是“介于妖艳和素朴之间的性灵之光”。[2]《苦闷的象征》的封面构图是一个圆形,内有一裸女手拿利刃,在红色、黑色、灰色映照下表现出扭曲惊颤之美。这幅画与意大利版画家迪绥尔多黎的《罗勒多的艺文神女》在艺术美感的营造上异曲同工。野兽派绘画大师马蒂斯曾说“东方人把黑色作为一种彩色使用”,[3]黑色拥有简化结构的惊人力量。暗红色、黑色与白色交相对照是鲁迅封面装帧的常见搭配,黑色与红色对他已融化为某种深沉的感情,尤其是黑色,在鲁迅作品中犹如一道游移不定的光芒,积淀甚重。关于《苦闷的象征》与《故乡》的封面,许钦文在《鲁迅和陶元庆》一文中这样写道:
  元庆由国画而西洋画,水彩画和油画都有相当的成就。外国印新文艺书籍,以图案作封面,由鲁迅先生译的《苦闷的象征》开始。鲁迅先生在介绍这书时,说是有元庆作的封面画,使《苦闷的象征》披了凄艳的外衣。这封面画由一个半裸体的女子,披着长长的黑发,用鲜红的嘴唇舔镋叉的尖头变化而成。……元庆绘画的特色,每种画的每一幅都有其特点,是富于创造性的。他最喜欢油画,说是可以表现得透彻。但经济很困难,画布、颜料都相当贵。在他的作品中油画只有少数几幅,而且都是小小的。……元庆在北京画成的图案画中,《大红袍》是突出的一幅。……元庆热烈地表示同意,说是《大红袍》那半仰着脸的姿态,当初得自绍兴戏的《女吊》,那本是个“恐怖美”的表现,去其病态的因素,基本上保持原有的神情:悲苦、愤怒、坚强。蓝衫、红袍和高底靴是古装戏中常见的。握剑的姿势采自京戏的武生,加以变化,统一表现就是了。[4]
  “在他的作品中油画只有少数几幅,而且都是小小的。”原因是经济条件不允许,读着这样的记述让人心酸又感动,尤其是在观赏这些自然天成的“凄艳”作品时。陶元庆是位早夭的艺术天才,年纪轻轻便被病魔过去生命。鲁迅想必是在他的这些创作里嗅到了天籁般的纯真音律,他的混然天成的敏锐性和表现力有着深沉的诗歌韵味。陶元庆的封面画是可以拿来与《彷徨》、《野草》甚至《朝花夕拾》对读的。《坟》与《出了象牙之塔》的封面构图亦属同一类别的作品。鲁迅对陶元庆作品的赞誉有加无意中透露了他的美学趣味,即好的作品必须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甚至形式本身就能产生动人心魄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陶元庆的封面构图最具《野草》气质,因为《野草》是仅以形式本身即足以动人心魄的作品。汉学家韩南与佛克马说“鲁迅对现实主义作品并没有多大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现实主义之前和之后的作品”。[5]这个判断是很有见地的。鲁迅的作品表面看来是对现实发言的,但在技巧上他绝非局限于现实主义,甚至毋宁说是现代主义的,一篇一种形式。这就像他的美术上的趣味,喜爱雄浑凝重的汉画甚于纤巧流利的宋人院画,喜爱观照现实但高于现实的木刻而非绵软无力的庸俗之作。
  1929年前后,鲁迅为朝花社选印的艺苑朝华系列画选做了封面设计。其中,比亚兹莱的颓废画一度让人困惑,他的作品柔软艳丽,多画“尤物”类充满诱惑力的女性。鲁迅不是欣赏珂勒惠支的革命(反抗)吗,他怎能同时喜欢比亚兹莱?李欧梵对这一问题的解释是:“珂勒惠支的木刻,不仅在主题上充满了人道主义的社会情操,而且在形式上也发扬了表现主义的艺术技巧——鲁迅当然顺理成章地大加推崇。比亚兹莱的画在艺术价值上虽有可取之处,但在社会功能上是最难自圆其说的,于是鲁迅一面翻印他的画,一方面却又在卖画册的广告上表明是为了‘发掘现在中国时兴艺术家的外国的祖坟’。”[6]点破叶灵凤画风的渊源或许是鲁迅出版比亚兹莱画册的原因之一,但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事实上,细心的读者会感知到陶元庆的大红袍女吊形象与比亚兹莱的尤物女性的某些相似之处,她们都掩藏神秘的破坏力,不与世苟同。更重要的,比亚兹莱、珂勒惠支也好,陶元庆也好,他们在绘画技法上都颇为现代,技巧上乘或许才是鲁迅喜爱他们的根本原因。

  [1](美)韩南(PatrickHanan):《鲁迅小说的技巧》,见乐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及(1960-198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第332页。
  [2]《鲁迅藏画录》,第57页。
  [3](英)杰克德·弗拉姆编:《马蒂斯论艺术》,欧阳英译,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87,第161页。
  [4]许钦文:《鲁迅和陶元庆》,见《鲁迅先生二三事——前期弟子忆鲁迅》,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第134-135页。
  [5]《铁屋中的呐喊》,第20页。
  [6]《铁屋中的呐喊》,第198页。

  五
  
  装饰哲学:从《域外小说集》到《朝花夕拾》
   
  在鲁迅书籍封面装帧设计中,有一些封面图案仅仅重在“装饰性”。换句话说,这类封面不强调构图的隐喻性,不刻意祈求封面与文本之间密切关联,并试图以此制造某种象征性。比如孙福熙为《野草》(绘制的星夜图,再比如由鲁迅自己设计封面、陈师曾题字的《域外小说集》的日出图,以及仅有一圆形花色图案做装饰的《小彼得》等等。由鲁迅动手设计的《奇剑与其他》的封面虽有几颗星星组成的圆形装点,这几颗星星甚至还有出处,它们来自朝花社出版的《蕗谷虹儿画选》扉页的装饰画,但是这些星星仍然只单纯地散发“文艺”气息。清新、悦目之美即是它们的全部意义。
  陈烟桥在《鲁迅与木刻》一书中曾说:“鲁迅先生是非常爱‘美’的,而且对于美的了解程度很深。他曾自己动手绘过封面画,非常雅致。并且他的日常用品如信笺,信封等,很多都印上木刻画。”[1]动手绘制封面画自不待言,至于信笺、信封问题,鲁迅曾与郑振铎合编出版有《北平笺谱》(六册)、《十竹斋笺谱》(四册);《鲁迅手稿全集》[2]中的大部分手稿都写在印有精美配图的笺纸上,文字与图案交相辉映,本身即是一副颇具美感的作品。这种对清新、自然之美的趣味追寻反映在画册出版上,日本画家蕗谷虹儿画册的出版当属此类。蕗谷虹儿是少男少女插图画家,其作品清丽动人,多表达少年人的喜乐哀愁。日本作家小泉和子在鲁迅何以喜欢蕗谷虹儿这一问题上,曾做过如此推测:“唐代佛画的灿烂,线条的空实和明快,宋的院画的周密不苟,是中国美术史的骄傲,民间艺术的剪纸和刺绣、室内装饰品等,无不极尽浮华,巧夺天工,但毕竟没有所谓原色的,前述那种近代西欧艺术所具有的浪漫主义要素。这里说的要素并非博大,豪华或庄严,而是薄弱并且存在某些缺陷的东西。可是它能给人以轻松而自由的感受,给人带来愉快的情绪,这归根结底恐怕是一种人道精神。”[3](着重号为笔者所加)这种解释有一定的合理性。不过,鲁迅是位美术修养极好的人[4],他对西洋美术史与中国美术都有相当了解,他对蕗谷虹儿的喜爱很可能与其书籍封面中“为装饰而装饰”的趣味哲学有关,所求只是一种清新的美感。就像李欧梵所细心留意到的,在上海大陆新村的鲁迅旧居会客室与卧室里所挂图画截然不同一样,[5]他在美术方面的私人兴趣有可能无关任何“主义”,为的仅仅是美。这就正如一篇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它可能与人物命运有某种潜在相关性,也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给故事增添些气氛,这气氛也即人生的美学色调。
  以孙福熙设计的《野草》封面图来说,黑色的幕布上几笔简单的弧形线条构成的星空图,线条是白色的,下方是棕黄色的银河或道路,右上是鲁迅的题字,书名“野草”二字是美术体,“鲁迅先生著”五字是手写体。这个封面图给人的总体感觉是空灵、幽深,是一种诗意情境的营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说它对《野草》的篇章内容不构成任何暗示、象征作用,但我偏向于认为它的“唯美”成分更重。它是一桢诗意盎然的装饰图。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在回忆自身电影生涯时说:“当我谈论诗的时候,我并不把它视为一种类型,诗是一种对世界的了解,一种叙述现实的特殊方式。所以诗是一种生命的哲学指南。”[6]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完成了“诗歌”与“影像”的最佳融合,依照他的诗意(电影)逻辑,我们可以说,鲁迅的装饰性封面图画仅仅意在装饰,他并不把其当作任何“主义”或思想的宣称(正面或反面),它只是他美学趣味的一种表现,它不代表全部,但它存在。

  [1]陈烟桥:《鲁迅与木刻》,上海:开明书店,1949,第6-7页。
  [2]《鲁迅手稿全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
  [3](日)小泉和子:《鲁迅和蕗谷虹儿》,夏凡译,见《上海鲁迅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1988,第194页。
  [4]这一判断通过一个例子即可证明,“观泉(王观泉,笔者注)说:苏联版画展览会上除版画之外,尚有不少画种。画展的英译名称:‘ExhibitionofSovietGraphicArt’,其中,‘Graphic’(俄文亦同音译,为拉丁文复写、复印之意),在美术中系指除油画、雕塑之外的画种。在我国至今尚无确切译名,但是精通绘画艺术的鲁迅却明白Graphic不单指准确意义上的版画,他(鲁迅,笔者注)在《苏联版画集·序》中说:‘现在,二百余幅的作品,已经灿烂的一同出现于上海了,单就版画而论……’,又说:‘参加选择绘画,尤其是版画,我是践了夙诺的’。(着重点为引者所加)可见,鲁迅把Graphic与版画的区别分别得十分清楚的。”参见丁景唐:《宋庆龄的一幅藏画——兼谈1936年苏联版画展览会赠鲁迅的7幅版画》,见《上海鲁迅研究》,第93-94页。这段引言出自丁景唐所作脚注。
  [5]参看《鲁迅与现代艺术意识》,《铁屋中的呐喊》,第191页。
  [6](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陈丽贵、李泳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第16页。

  六

  连环版画:从《不走正路的安得伦》到《坏孩子和别的奇闻》

  引木刻版画入封面插图在鲁迅这里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他是现代木刻的提倡者和指导者,他在这方面的修养和兴趣毋庸置疑。《近代美术史潮论》的封面由鲁迅装帧设计,封面图画是美国画家米勒的《播种》;《不走正路的安得伦》是曹靖华所译作品,鲁迅装帧设计的,封面图画为一版画插图;《坏孩子和别的奇闻》出版于1936年,是鲁迅选用苏联V.马修丁所作木刻做的封面设计。取情节性较强的连环版画插图之一帧做封面图是这类书籍装帧的基本特点,它们一般用于从外国翻译过来的文艺丛书,版画作品是原书即有的。鲁迅对书籍插图非常喜爱,甚至有“因图译书”的情况出现。鲁迅对木刻与连环版画的推崇有其“以美育代宗教”的启蒙思想在内。引版画入封面与其选印出版《近代木刻选集》(1、2)、《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苏联版画集》等的思想是内在统一的,“美育”与“宣传”合而为一。鲁迅在《“连环图画”辩护》一文中写道:
  书籍的插画,原意是在装饰书籍,增加读者的兴趣的,但那力量,能补助文字之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种宣传画。这种画的幅数极多的时候,即能只靠图像,悟到文字的内容,和文字一分开,也就成了独立的连环图画。最显著的例子是法国的陀莱(GustaveDoré),他是插图版画的名家,最有名的是《神曲》,《失乐园》,《吉诃德先生》,还有《十字军记》的插图,德国都有单印本(前二种在日本也有印本),只靠略解,即可以知道本书的梗概。然而有谁说陀莱不是艺术家呢?
  宋人的《唐风图》和《耕织图》,现在还可找到印本和石刻;至于仇英的《飞燕外传图》和《会真记图》,则翻印本就在文明书局发卖的。凡这些,也都是当时和现在的艺术品。[1]
  由此可知,鲁迅对版画作为“宣传画”的功效是非常清楚也寄予期待的,他对不少外国版画家的作品如数家珍。仇英、陈老莲、任渭长等的中国式连环插图、人物像赞也是他所喜爱的,只因没有内容合宜的书籍故而未能在封面出现而已。在《<一个人的受难>序》中鲁迅说:“这种画法的起源真是早得很。埃及石壁所雕名王的功绩,‘死书’所画冥中的情形,已就是连环图画。别的民族,古今都有,无须细述了。这于观者很有益,因为一看即可以大概明白当时的若干的情形,不比文辞,非熟习的不能领会。到十九世纪末,西欧的画家,有许多很喜欢作这一类画,立一个题,制成画帖,但并不一定连贯的。用图画来叙事,又比较的后起,所作最多的就是麦绥莱勒。我想,这和电影有极大的因缘,因为一面是用图画来替文字的故事,同时也是用连续来代活动的电影。”[2]这段话连同上面的那封信对理解鲁迅的连环版画思想非常重要。其一是版画的启蒙功用,其二是版画与文字、电影的关系。第一点多次申述略去不说,第二点对鲁迅的视觉(小说)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就像前面“引言”所提到的“幻灯片事件”一样,图画(电影)在鲁迅的审美思维方面具有某种“原型”性的功能。可以做出的一个大胆猜测是,他的小说甚至部分散文诗很可能是“先文字而后文”的,先把故事衍化为几幅经典画面储存心中,而后在想象力的辅佐下,跟着画面的逻辑由文字点染而成。鲁迅的大部分小说都有很强的画面感,他善于在“看”与“被看”或“今非昔比”的对比情境中展开故事,把人物命运放置于连续、动态的情节两极,强调世事变幻、时空转移之后令人唏嘘不已的人世沧桑。在散文诗《野草》中,鲁迅很讲究为人物主体或特殊场景“造型”,他能够运用开篇的聊聊数语为文章“造势”,奠定全文的基调,就像画家在绘画之前必要的整体布局一样。他的形象思维与理性思维同样强健,是以他能同时达到“诗意”的真与“观念”的深。善于杂文的鲁迅是世间丑态的敏锐观察者,他像医生那样严谨,并能迅速做出诊断,把病患的老底儿和盘托出。在这个意义上,美术众多品类中最适宜于鲁迅的应该是讽刺性漫画。“刺他”或“讽己”,把人物的不堪与尴尬处境推向极致,捅破那最里层的一点虚荣或尊严,在“谩”与“爱”的矛盾思想中安顿命运。《故事新编》不就是这类笔法的典型代表吗?杂文写作者的鲁迅是当时社会的摄像师,他用快照式的文字拍下种种痼疾,“自此存照”。在鲁迅的理解里,连环图画是代替文字的活动电影,图像与文字之间的关系如同摄像机与胶卷一样,所不同的,媒介、手段而已。
  从这个意义上,在鲁迅把外国文艺书籍、版画介绍进国内的同时,他引入的也是一种观念的更新,一种强化文艺手段的可能性。“左图右史”是中国古典书籍的一贯做法,图文并茂本就是我们的传统。鲁迅大力宣扬版画的启蒙教化功能也算是“整理国故”、吸取传统文化精华的一种表现吧?这也是他游历于“小传统”带给五四的重要遗产之一。
  在对鲁迅的书籍封面装帧情况做了大致了解之后,我们可以说,从文学(思想)“副文本”的角度来看,这些封面图画所透视出来的美学趣味与鲁迅的文学创作、启蒙思想、文化理念以及私人爱好等都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鲁迅一生的美术行为与其文学创作的实践构成了相互解释、相互渗透的互文关系。深谙美术之道与文学之道的鲁迅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庞大的谜题,他自由出入两间而无碍,我们后来人的阅读虽不能臻至此境,向着这个方向做无限努力则是走近鲁迅的应有准备。塔可夫斯基说:“复制真实人生的感觉并非电影的主要目的,但是却能赋予它美学的意义,成为进一步严肃思考的介媒。”[3]对于鲁迅来说,倡导美术(木刻、版画、连环画、汉画等)并非其助益文学创作的本来目的,但是却能赋予文学创作以新的形式、观念、思想和意义,成为进一步拓宽文学视野及审美思维的重要资源。(完)
  [1]《南腔北调集·“连环图画”辩护》,《鲁迅全集》,卷4,第458页。
  [2]《南腔北调集·<一个人的受难>序》,《鲁迅全集》,卷4,第572页。
  [3]《雕刻时光》,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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