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老人去逝,要请法师作召度道场,庄重而肃穆。有哪家家里生灾祸,要请道公作法降妖,安抚神魂。对这一种烟雾燎绕的神会,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在受教育的过程中,一直按照书文上的说教,在批判他们的信仰,按照书文上的说法,我一直把乡村的信仰看作迷信。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越多,越认为自己很有学问,就越加坚决地否定乡亲们的信仰和习俗。我像所有的政治精英、文化精英一样,骂他们愚昧无知,骂他们封建迷信。
所不同的是,政治精英、文化精英骂他们的下人,诸如阿Q、闰土、祥林嫂之类,每天给他们挑水、种地、舂米的劳动者;我骂的是我的父母、乡亲,每天给我挑水、种地、舂米将我养大成人的人。
一家老人患了病,请来了道作法,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后有遇到那家里人,我问:“道公作法后,老人有没好些?”他说:“是好些了”。我说:“那后来怎就死了呢?如果送医院是不是还会有希望?”他说,“这是注定!”我无语。半晌后,他说:“作法和医院的治疗都是治疗,道公和医生的能力有时是一样的。”说完转身走了。我没有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四把镇九龙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就有我们村中的人,事后有人问,明知挖煤危险还去做这事?答:“危险,谁不知危险,痛,谁不知痛,死,有谁还不明白......”
神灵的信仰,生存的信仰一条道,读了些书就认为世事已了然的我,在此刻明白自己的渺小与无知。“道公与医生其实是一样;”“痛,谁不知道痛。”
乡村的信仰与神灵在我知识之外 ,在我视野之外。我再也不能容忍自己对他们知识体系的漠视了!如是,我研习了乡村作召度法事的《大乘法经》、《净土经》,我翻阅族谱,弄清本村发祖,研究乡村宗教信仰和神祗。研究这千百年来底层社会的所谓民间宗教。
我发现乡村人的信仰是如此坚不可摧。精英阶层的信仰像走马灯一样变来变去,乡村社会的信仰却十分稳固,他们在按照千百年前万物有灵的信念,随社立神。所谓的随社立神,就是在哪里建立了村社,就将那里的神灵立为自己的保护神,每地方老百姓都有自己独特的神灵。乡村社会底层人群精神世界的底色,依然是他们自己的神灵。
千百年社会动荡中,乡间草民像农作物一样,一茬一茬,生生灭灭,可是他们的信仰体系从不灭,心底里,依然用几千年前的宗教原则支撑自己的生活。
乡村社会,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世界,他们不是标准的佛教徒,甚至不知道还有顶礼。所谓的信仰只是内心的至诚至善,跟人间的冥冥世界进行能量交换,他们没有人学过任何一种宗教的教理教义,是内在的虔敬与善良,这正是信仰的真髓。无论多么伟大的神灵,体现都是宇宙大生命的虔敬和善良!
乡村人是最伟大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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