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 | 水月庵里写春秋（92）

                   92

星期六放学的时候，许文庆来还书于我，她不敢自己来，却托同班的许锦代还。我问许锦：“为什么许文庆自己不来？”

许锦说：“她不敢来，怕你说她。”

我说：“我为什么要说她？”

许锦说：“因为她撕破了你的书，她知道你很爱书，借的时候就叮嘱过。”

哦，我这才记起来，去年放寒假的时候，她到我房间里来，向我借书看。

我说：“书都在书架上，你自己挑，喜欢哪本拿哪本。”

许文庆并不是我教到的学生，她是甲班的，王凡村人，班主任是吴老师。她个子不高，人长得匀称漂亮，也很懂事。因为我的房间在路旁，放学时，我常常在门口，她们就向我打招呼，时间一久，我们就熟识了。后来，几个女学生就结伴到我房间里来玩，有时也说班里的事，或者村里的趣事。

她在我的面前常常敢于说真话。她说，她不喜欢严厉的班主任，说我和蔼可亲。有时吴老师到我这里来，她们见她就如老鼠见猫一样，大气不敢喘，缩一缩脖子，轻轻地就溜走了。时间一久，她居然成了比我班里的学生还有友谊。

她挑了一本《六十年散文选介》的书，对我说：“这本书借我看看？”

我说：“好的，但一定要把书保护好，不要弄丢了或者弄破了。”

她知道我是一个爱书的人，我那时候也过分爱书，把每本书都用牛皮纸包了起来。她说：“我知道的啦，你多次跟我们讲了，读书人，首先要从爱书开始，我老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呵呵地笑笑，没说什么话，她向我谢了谢，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问许锦：“她把书弄破了？”

许锦点点头，把那本包着书夹的书放在我的书桌上，就走了。

我拣起放在桌子上的书，翻了翻，里面居然还有一张纸条和1.80元钱，我急忙摊开纸条来，上面是一封信，写着：

陆老师您好！

我真对不起您，把您借给我的看的书给撕破了，请您原谅。现在按原价赔还您。请您不要生气。您把书借给我看，可是我却把您宝贵的书弄破了，我感到万分惭愧。

                    学生：许文庆

                           2月11日

我心里笑了，不仅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而且感到欣慰，因为她也成了一个爱书的人了。我又翻了翻书，其中有几页被撕破了，但已经用浆糊糊起来了，还有几页沾上了好像菜汤一样的东西，黄兮兮的。看见这种样子，我的心里还真有些痛，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被戳了一下似的。

我知道这种过分惜书的情结并不好，但凡到我这里借书的人，都是被我认可为爱书的人，非这样的人我宁可不借，也不怕得罪人。有时也想改，书算什么，破了就破了呗，大不了买本过而已，但生就的个性，很难改变，也没有办法。

我看完她的信和眼前的1.80元钱，心头一软，把想生气的念头也抛到九宵云外了，她都自责成这样了，我还能再说她吗？也许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拿弱示强，以柔克刚，我除了安慰她，已经别无选择了。于是，我也拿起笔来，给她写了一封信：

许文庆同学：您好！

你的责己之心我已理解，切不要再往心里去了。世间常常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比如无意间书弄坏了。为什么要爱书呢？因为书能给人摆脱无知，增强信心和力量，所以我才这样珍惜它。

我的惜书情缘是有个过程的。

我读初中时很难找到一本好书来读。我的大哥是爱看书的人，他时不时总会弄些书来看，他看过后丢在一旁时，我便拿起来看。但那些书大都是书页泛黄，破烂不堪，或有头无尾，或无头有尾、中间掉页等。看书时到了因缺页情节不接续下去时，心中甚是懊恼，就痛恨撕掉书的人。

那时我的家庭贫穷，想要自己买书看是异想天开的事。我的同桌是吴志红，他的父亲吴忠民是画水中学的校长，他家的藏书很多。有一次，他邀我去他家玩，我一走进他父亲的书房，真把我惊呆了。“啊！这么多的书！”它们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书架和书房。我忙趋步上前，止不住内心激动地翻翻这本，看看那本。我真像一个饥饿已久的乞丐突然间发现了可以任意吃的白米饭！

从此，我渴望着书，渴望着拥有一个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摆着书架，书架上放着整齐的书。

1976年我初中毕业。因毕业证书要贴照片，我向妈妈要照相钱。妈妈给了我一元钱，并嘱咐：四角七分照相用，剩下的五角三分钱要交还的。

照完相，我来到供销社商店。我转到书店柜台，卖书的是位30多岁的中年妇女。我站在柜台外边，睁大眼睛依次瞧着书架书脊上的书名，终于我瞅准了一本叫《列宁是怎样学习写作的》的书，定价是一角三分。我把书翻了又翻，揣摩不已，买还是不买的斗争十分激烈。卖书的阿姨见我踌躇不定的神色，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喜欢了，就买去，回家去帮爸爸妈妈多干些事，爸妈肯定不会责怪的。肯读书，是好事呀！”

我终于把书买了回来。还用报纸做了书夹。——这是我平生买的第一本课外书。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把剩下的四角钱交给了母亲。母亲追问了一角三分钱的去向。母亲以为我嘴馋买东西吃了，顺手抓起一根放在墙边的牛竹棒朝我打来，边打边骂：“小小年纪学嘴馋！”

我说出了买书的事，母亲说：“买书读是好事，但现在连吃饱肚皮都很难！等你有自己的钱买书，妈妈绝对支持你！”

后来我在画水中学读高中，地理老师马兆康兼学校图书馆管理员，他十分器重我，他对我说：“你要读书，只管到我这里来拿。不过，读书人一定要爱护书，别弄脏弄破。”也许是马老师的图书管理员的职业使然，他特别爱书，他的教本和编写的讲义，总是包上牛皮纸书夹，这一行为深深地影响了我！

我从他那里借书来，首先给书包上书夹，然后再看。读过的书，不仅不脏不破，还把原来有破损的书页用浆糊给补了起来，马老师对我的惜书行为深表赞赏。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渐渐地有了藏书的愿望。大学毕业时，我已经有好些书了。我除必要的生活开支外，不乱花一分钱。但我却能把工资的好大一部分用来买书。后来，我有了自己的书房，也做起了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工作之余，读书、整理书籍、写写文章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总是想，一个人能安静的环境里读书是一种莫大的福气。读书，使人增加知识，脱离蒙昧。

你对自己毁书事情已有深刻的认识态度，我怎么能再忍心收你的赔款和责备你呢？像你这样谦逊而有礼貌的学生，我决不会再给你责备火上浇油的，相反，却要倍加爱护和关怀。

最后，我还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到我这里来借书看，在课余的时候，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德国诗人歌德说：“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一个人只要奋发多读书，就一定能摆脱愚昧无知的状态，成为品格高尚的人。

                   

                           陆老师

                              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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