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楼最怕见溥仪

徐慕云

徐慕云(1900-1974)，江苏徐州人 。著名戏剧理论家、戏曲教育家。少年起便醉心于戏曲艺术。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留上海做戏曲评论研究工作，对谭派艺术有过深入研究。主要著作有《梨园影事》、《故都宫阁梨园秘史》、《中国戏剧史》、《京剧杂谈》、《京剧字韵》等。

小楼的长处就是装什么像什么，像他那样高大身材，当然最宜扮演古代大将，所以他饰霸王一角，是谁也比不上的。他的脑门较通常人高而且宽，要是勾起脸来，先觉得比旁人威武有气派，再加上他的工架老到，举止大方，唱念说白，字字有劲，全从丹田里发出一种刚音，要拿「掷地作金石声」这六个字来形容小楼的声调吐字，真可说是再恰当没有了。讲到他的武功做派，更是美不胜收，笔难尽述。

《连环套》杨小楼饰黄天霸

别的不去说他，就单拿《连环套》这出戏讲，当彭大人把他调进京来，他晋见彭公报门而进时请安的姿势，同后来听彭大人很秘密而真挚地向他说出：「老夫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要同你担待担待。」他立时现出的一种感激涕零的神情，并且膝行如飞，追送彭朋下场，就在这一慢一快两种不同的打千（即请安）姿势上，我们就不由自主地要连喝几声彩了。论起来一个打千的姿势，也算不了什么，凡能唱《连环套》的武生，哪一个不会呢。会固然都会，不过得样不得样，大方不大方，这就要有个上下之别了。他人演此，不是太贫，就是太火，远不如小楼的恰到好处。要论起来这里面也有个道理，你想，当年他在内廷供奉时，一天不晓得要见多少王公大臣，旗人对于打千的礼节也有好些不同的姿态，小楼时常同他们周旋来往，瞧得多，练得熟，这也不是一天的工夫了。

《连环套》杨小楼饰黄天霸

老顾曲家们常说：《法门寺》、《忠孝全》这一类大太监戏，都是金家门的绝活。这无非也是因为秀山供奉内廷时，常把李莲英的举动行为，声容笑貌，全都记在脑海里，所以他扮演刘瑾、王振，走出来就先有几分相像。那般没有到过内廷的后进净角，当然要自叹弗及，这个道理也同小楼的情形仿佛相似。

末代皇帝溥仪

以上所说都是小楼很对工的戏。然而他所得的绰号并且妇孺皆知的，却偏偏在《安天会》、《水帘洞》等几出猴子戏上享名，同时宫廷内外以及梨园行中，无人不称他一声杨猴子。因为他有了这个绰号，可就引起了后来的麻烦。废帝溥仪自小就很顽皮，再者说，凡是小孩子没有一个不喜欢看猴子戏的，所以他每逢点戏时，总是以小楼的猴戏为多。及至看毕，命小楼御前领赏的当儿，还得叫小楼翻一个筋斗，习以为常，简直成了例子了。那时小楼方在年少，别说翻一个，就令十个八个都合了《打渔杀家》教师爷的口吻「这都算不了什么」。谁知到了民国，溥仪住在天津某租界，小楼一去叩拜，他还照样叫小楼翻个筋斗给他瞧，可怜水门汀的地上，叫这个上了岁数的老猴子怎么受得了呀，所以后来小楼最怕见溥仪。

（《故都宫闱梨园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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