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年间牛人辈出,词坛泰斗苏轼辞世之时,另一颗词坛新星正崭露头角——那年她正好17岁。
也许她自己都没想到,闺中少女的她竟能同男子一般惊才绝艳、名动京师。她是何人?
她就是信手拈来一首词,便叫你我千回百转意难平的千古第一女词人——李清照。
“李清照”其名,一听便觉得清傲,好似一朵开在悬崖上的雪莲,冰清玉洁亦不乏铮铮傲骨。她立在悬崖之巅,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对着大宋朝的牛人们说到:词,别是一家。
她,就这样来了,带着少女的娇羞,三杯两盏淡酒,随手便在词坛激起了惊涛骇浪。而后转身,淡淡地说一句“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她是天生的词人,超拔清傲;她是赵明诚举案齐眉的妻,家庭和美;她是她自己,潇洒且孤独。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呸呸呸!身为进步女青年的李清照怎能拘泥于常俗?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海棠花开最是动人,怎奈风雨无情,惜花情切的她只好对花饮酒。妙龄少女单手举着酒盏,对着窗外的海棠将眉头轻轻蹙起。一觉酣睡,醒来时醉意未消。她揉揉眼,不敢直面风吹雨打后的海棠花,因此便问前来卷帘的侍女。
“海棠如何?”
“海棠依旧。”
听完侍女的回答后,李清照一下子就急了。
“海棠怎能依旧?你再仔细瞧瞧,明明是绿肥红瘦!”
很显然,李清照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么一首小词,随随便便就火遍大宋牛人的朋友圈。少女明媚的伤感与忧愁尽在一字一句之间——老天爷赏饭吃不过如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夏日蝉鸣绕耳,这样的好天气当然是约上三两好友到河边玩去呀!游玩那日,想必李清照早早就到了,怎奈何溪亭景色令人沉醉,已是日暮大家还不舍离去。待到兴尽回程之时,她却无意将船划离了河道,误入藕花深处。等她意识到后,李清照即刻调转船头——她使劲划呀划,划呀划,想快些回家。
可不期然,一场有趣的划船比赛竟在藕花深处上演——“争渡,争渡”,小伙伴们都争着往前划。谁曾想,这番孩童间的欢愉却惊走了河滩上的那群鸥鹭。
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词论
《词论》一出,文坛震动。一小女子竟如此桀骜,批驳之声自是不绝如缕。
清人裴畅在《词苑萃编》对评李清照:“易安自恃其才,藐视一切,语本不足存。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裴畅是何方神圣我不知晓,但他字里行间里的狭隘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清照虽傲,却傲得让人心服口服。
宋人王灼称她“才力华赡,逼近前辈。”“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
众所周知,李清照是婉约词派的名家。婉约词风格婉约绮丽,情调绸缪婉转,语言贴切细腻。若论写词,身为女子的李清照较男子而言,在情感上已是胜过一筹。其父李格非又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藏书甚富,其母也出身名门。因此,自小便浸在书香中长大的她又胜旁人一筹。
这样的她,生来便是写婉约词的。瑞脑生香、海棠依旧、落日熔金······一切的一切全在她笔下开出花来。
李清照的家世才学已叫同期的姑娘们看红了眼,然,更让人眼红的是月老赐了李清照一段好姻缘。
十八岁那年,她遇见了自己情系一生的男子。从此以后,她的词里全是他,她的心里亦全是他。他,便是赵明诚。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
曾经“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小姑娘在成婚之后,已然蜕变成了一个温柔娇俏的小女人。在丈夫面前,她可爱、生动、明媚,一字一句之中全是藏不住的爱意——这便是一个女人在爱人面前肆意撒娇的模样。
她想同丈夫分享春天的喜悦,可心中又担心自己的容颜在艳丽的花姿面前黯然失色。于是,她抛出了一个女人都爱问的问题——我和它谁更好看?很显然。李清照极懂夫妻相处之道,她能将平凡的日子过得妙趣横生,这是很多女人终其一生没能拥有的一项能力。
赵明诚并没有风华绝代之才,如果不是爱,又有什么东西能叫那样清傲的她展露如此可爱的一面?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整首《醉花阴》,无一字提到了想念,却字字都在想念。重阳佳节,本该家人团聚,怎奈何自己与丈夫各居两地。心里想着远方的他,自己又怎么能睡个好觉?沉香袅袅,只余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离愁太深,相思难解,最终只得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真是爱惨了他。也正因为爱,那样孤傲的她绝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这份爱,便只能由她一人占有。
当远在青州的她听闻丈夫有纳妾之意时,她不吵、不闹、不争、不怒,只挥毫写下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要走的人,纵使我将《阳关》离别曲唱上千万遍也再难挽留,既如此,便留我独添一份新愁。你走吧,我不会追。
一代才女的傲骨绝不允许自己活成那个时代大多数女人的模样——她早已超脱时代。索性赵明诚懂她,亦未辜负她的一片真情,随即便断了纳妾的念头,惭愧不已。
李清照的前半生活成了所有女孩想要的模样。
家境优越、父亲疼爱,其父又甚是支持女儿读书。清照每得佳作,李格非就会成为女儿的头号粉丝,大肆宣传。可以说,李清照才动京师,她老爸功不可没。旧时代里,女子被缚上了太多枷锁。能遇上如此支持自己学业的老爹,这是她人生的第一幸。
其夫赵明诚温和儒雅,和清照一样酷爱金石古玩之物。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相传赵明诚在见到李清照之前就为其才华所倾倒,后暗示自家老爹到李家提亲。这份爱始于才华忠于人品,在赵明诚心里,李清照是永远值得他尊敬爱护的妻,这是她人生的第二幸。
第三幸是什么?李清照的第三幸便是在书中找寻了自己,在词中邂逅了自己。
清照览遍万卷群书,世事在她心里早已变得通透。她一定曾在心里狠狠讥笑过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男权谎言,她一定痛恨时代束缚在她身上的种种枷锁,她把所有的世事愁情全都藏在诗里、酒里、词里······那般清傲超拔的她必定是孤独的,这是时代给予女子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今年恨、探梅又晚。
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
她爱梅,少时院内便种有梅树,后来所居之地都是有梅的。李清照赏梅亦是赏己。她欣赏梅花在大雪里的孤傲清幽,她遗憾错过梅花的丽质芳姿,她惋惜梅花终将凋零的命运······这说的是梅还是她自己?在她的词里,她与梅已经产生了一种超脱物外的精神共鸣、产生了一种休戚与共的人生感叹。
待字闺中之时,她便时常“浓睡不消残酒”。后嫁与明诚,夫妻离散,便常在思君时“东篱把酒黄昏后”,喝得个“愁浓酒恼”;后故国不再、故人魂断,只余自己“明窗小酌,暗灯清话”······
那首千古绝唱《声声慢·寻寻觅觅》令人读之九曲回肠,痛彻心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开篇十四字由浅及深、音韵上又极为凶险,清照仅此便创造了后人再难企及的高度。无尽的忧愁、无尽的悲伤、无尽的孤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想,她一定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那纸醉金迷的安逸。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夏日绝句》
然而,李清照很清楚的知道——她只是时代里的一粒细沙,历史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写。那样通透的她一定知道,这样的南宋王朝再难给她一个想要的太平盛世。
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到老天身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
开篇一句,气势磅礴。由此可见,易安写豪放词亦不逊色于人。
天帝问我想去往何方?怎奈何前路漫漫尚无尽头,而此时日暮恰好降临。尽管自己学诗能写出惊人的句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清照对这现实已是失望至极。既如此,何不乘着小舟,到那传说中的蓬莱仙境中去?
可自赵明诚后,世间再无赵明诚那般待她好的男人。张汝舟,不过是个她看走眼的人渣罢了。他口中的成婚,无非是场骗局——他想骗走李清照与赵明诚合力收藏的金石字画。
不!我要离婚!
可大宋朝哪有休夫一说?为了离婚,李清照决绝地向皇帝揭露张汝舟曾经的罪行,这在当时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大宋朝律法规定,妻子不能够控告自己的丈夫。如果妻子控告自己的丈夫,丈夫被查实有罪,丈夫视为自首,妻子反而要按照丈夫所判之罪服刑。
不公吗?可又有什么办法?女子和男子本就是不公的。为此,她承受了世人的的奚落、嘲笑,多少人批驳她“晚节不保”。控告张汝舟的后果,聪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
她不过是以入狱来捍卫自己独立的人格与尊严罢了。大宋时代进步女青年,清照也。
后记: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到:李清照的痛苦,全在生活之愁苦、生活之辛苦、生活之艰苦、知己消逝、落魄凄清······
回顾李清照一生,前半生香车宝马金石书画,后半生颠沛流离沧桑岁月,她至死已是圆满。纵使没有红尘作伴、策马奔腾,但她那份自我坚守的执着、不违本心的潇洒以及超越时代的超脱却叫人钦佩。
敢言、敢爱、敢做。邂逅李清照,幸何如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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