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紫燕山下》第28章:意外

作者：苟维武编辑：花生

紫燕山下

第二卷

第十三章：意外

每天除了拾棉花，我再没有别的事可做。我怕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思念女儿的想法就会折磨得我痛不欲生。这种思念，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和棉花的接近尾声，而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永远难以忘记，那天我和范云霞实在累得不行，歇息了一天，吃了午饭，一起来到街上给家里打电话。当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甜甜地喊“妈妈”的时候，把我的心揪得很痛很痛，我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放下电话蹲在商店门口失声痛哭。街上人很少，商店女老板理解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范云霞递给她的电话费，一直目送我们走远。

梅梅，我亲爱的女儿，等妈妈挣来钱，一定给你买一套最漂亮的衣服，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等着。

随着拾棉花逐渐接近尾声，新疆的天气越来越冷。早晚气温已经低至零下四五度，但正午的太阳依旧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早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中午则把它撂在棉花地边，只穿着一件薄毛衣或者线衣。拾棉花一个多月以来，我已经换了五双手套，每一双手套都是手指破得不可收拾才不得不丢的。棉花壳硬得吓人，它那张开的四个角就像锥子般刺穿人的手指。尽管戴着手套，我的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头被扎得遍体鳞伤，粗糙不堪，每个指甲盖上面的第一个关节处，更是老茧纵横，沟壑丛生。所以不得不用胶布把它缠起来，在双重保护之下，手才没有更大的伤害。

尽管如此，清晨粘在棉花上的几近成霜的露水冻得手指钻心得痛。如果说棉花壳可以预防，冻手就难以避免，那来自指尖的疼痛扎得心都疼。新疆的冷是一般地方的难以体会得到的，露水粘在手指，感觉就像无数细密的钢针同时扎向手指肚，随即疼到指甲盖里头，向电流一般迅速传遍的全身，直接抵达心脏。为了减轻疼痛，我们不得不一边十分小心地拾棉花，一边跺着脚在棉花地里打转转，直到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身上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了，才加快速度，把一早的损失补上来。

秦凤卓像个发情的鹌鹑，自从那次初试成功之后就没有停止她勾引男人的脚步。她拾棉花完全是个借口，偷情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但她不是一味地寻找刺激，她寻找的对象都是棉花地的老板，都是有油水的主，她可不是傻得连一丝补偿都没有就跟人上床的人，她兜里的钱并不比我和范云霞的少。记得她第一次跟着那个老板上车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一早，我们在人力集散地看到了她，她正四处找我们。看到她走过来，我们和彭姨都没有理她，而是装作没看见一直往前走，她走过来，拉住彭姨的手，像没事人似的皮笑肉不笑地问今天打算去哪里拾棉花。彭姨像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淡淡地说：

“正找呢。”

她又过来问我们俩，我没来得及说什么，范云霞说：

“你那么有本事的，还需要问我们啊！”

“你还没有找到啊？我们正找呢！”看到秦凤卓脸上有点难堪，我不忍心再抢白她，赶紧说，“走，我们看那边彭姨是不是开始谈价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不是夜不归宿，就是出没于丛林或是防风林带里，我们都是挣钱，可是挣钱的方式却大相径庭。她脸皮厚得无所顾忌，我们也渐渐的习以为常。有时候她也拾棉花，只是拾得没那么卖力，没那么起劲，好像拾棉花只是她附带的一项事宜而已。

那天晚上回来，吃完晚饭正准备睡觉，秦凤卓突然说：

“你们俩最好不要在老家提起我的事。”

我和范云霞相互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上床睡了。我听到睡在我旁边的她秦凤卓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

“你也有顾虑的时候啊。”我侧过身去对她说。

她“唉”了一声，在被窝里拉住我的手说：

“我理解你，你难道不理解我啊！”

“我当然理解你了。”

她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向我这边挪了挪，说：

“你想不想陈玉山？”

“明知故问。”

“那你想不想见他？”

“废话！你以为这事说想见就能见啊！”我说，“就算想见也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离得这么远。”

“他在哈密。”秦凤卓在黑暗中闪动着她那双小眼睛说，“如果你想见，我可以联系到他，让他到四道河子来。”

我没再说什么，翻转过身，背对着她，一夜没曾合眼。

第二天，秦凤卓没去拾棉花，当我和范云霞跟着彭姨借着星光走出家门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躺着。我们没再惊动她，轻轻地关上门。风迎面扑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紧了紧衣服，紧走几步赶上了她们俩。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我没有想到秦凤卓竟然把前天晚上说的话变成了现实。就在第二天晚上，当我和范云霞嘴唇干燥、肚子饥饿、匆匆赶到家里的时候，陈玉山已经在家里和秦凤卓准备好了晚饭等我们俩吃饭。一看到他，我既吃惊又不好意思，进来坐在床上，连帽子也没取下来。当他喊我下来洗脸吃饭的时候，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悲伤，说不出，也哭不出，哽在喉咙口憋得慌。我取下帽子，借故说去上厕所，来到外面路上。路上很凉快，很黑。随后，陈玉山也跟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我转过身，在黑夜里看着他说。

“我来看你来了。”他嗫嚅着。

我没再说什么，也无需再说什么，一头扑在他早已准备好了的怀里哭起来。顷刻间，一直以来身心的疲劳，和对他对女儿的思念一起顺着泪水发泄了出来。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任凭我的泪水打湿他的大襟。等我哭累了，哭够了，像初恋情人一般拉着对方的手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他向我讲了家里最近的情况，说他看到梅梅了，是她爷爷牵着手在路上玩的时候看到的。他走过去，摸了摸梅梅的小脑袋和脸蛋，梅梅抬起头看了看他，灰扑扑的小脸蛋上满是开心的笑，一边牵着她爷爷走着，嘴里一边喊些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听到这里，我刚刚平静的心又是一阵难受，眼泪顺着脸流下来。他问我最近好吗，累不累。我说没什么，习惯了。再说了，再累我也值得，因为再过不了几天，棉花一结束，我就可以很快见到我女儿梅梅了。想到这里都不由得一阵兴奋。

此刻，在这远离亲人的地方，我见到了陈玉山，给我在孤寂迷茫的时刻以心灵的安慰。当谈起文平实，我的内心一阵纠结。他说他在哈密见到文平实了，和文平顺在二连帮连队拾棉花。我不想听到他的消息，尤其是在有陈玉山的时候。

“你打算怎么办？”黑夜里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什么怎么办？”

“就我们俩的事啊！”我有点委屈，“你难道要这样一直下去吗？你知道这样下去要死人的。”

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站住了，半天没说话，看我向回走了，他拉住我的手说：

“我们俩私奔吧！”

这会该我呆了。我多么希望他说出这句话，但我又多么害怕他说这句话呀！但他今天还是说出来了，我心头一震。

“我们能去哪里？”

“这个地方难道还小吗？”

“你说石河子？四道河子？”

“如果你觉得不好，我们再找地方。”

“不是。我是说梅梅到时候怎么办？”

“梅梅本来是我们的孩子，到时候带上就行了。”

我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激动得有些眩晕。我深情地扑在他的怀里，以我少有的温情感受这对我来说极为少见的温暖。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俩结合，将会牵扯到许多无辜的人。一旦我和他私自结合，他和他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不说，就我们一家也会闹翻天的。如果我不是换亲，痛苦的人也许就会少一些，可是这么一来，公公婆婆一家怎么办？体弱多病的婆婆能不能挺得住？她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换给了我哥，本想着给她做儿媳妇，可谁曾想半路却跟人跑了！彩萍怎么办？我哥怎么办？我就像一根绳子，两头都系着别人的幸福，唯独我没有幸福。

是的，我一走，天下就要大乱。只有忍受心中的痛苦，才能保持两家相安无事，天下太平。但面对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却无法名正言顺地走在一起，我的心很痛很痛。但我不甘心这样没来由地过一辈子。有时候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人这辈子究竟为了啥？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大胆地活一回？是的，我该为自己活一回。

第二天，我就搬出来住了，在离秦凤卓她们不远处租了一个房子，和陈玉山暂时过起了生活,第一次在没有偷偷摸摸的情况下睡在了一起。每天一早，我和陈玉山过来在门口喊一声，她们就出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拾棉花。我暂时忘记了不愉快，开心地过完这难得的最后十多天日子。

紧张忙碌的拾棉花季节就要结束了，我们个个都兴奋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范云霞用整整一天的时间买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把自己打扮得异常光艳，既洋气又显得有点土里土气。临走那天，秦凤卓坐在镜子面前，极为精心地在她那青色的脸上搽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和油，马尾梳得高高的，显得很有精神。我呢，在她们俩和陈玉山的的一再央求下，买了一条黑色裤子，一双平底鞋。走在大街上，三三两两的，到处是等车去石河子赶火车的拾棉花的人，他们也像我们几个一样，有的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鞋，有的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哦！穷苦受累的人儿，在回家的时候都把自己按自己的心意精心整理了一番，为的是在走进村庄的时候显得更有尊严些，在家里人面前不至于显得太寒碜些。

陈玉山决定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他已经决定了，只要我答应跟他生活，他要在新疆生活一辈子。他不回去是因为他父母亲，他清楚，一旦他回去，再想和我一起出来，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他父亲的管制和村里人的舆论，就算他回去也不能和我相见，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四道河子等我；他等我带着孩子一起到四道河子来找他。临走的时候他给秦凤卓和范云霞一再叮嘱，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尽管放心！我还巴不得你们俩在一起呢！只是云霞，你可不能把我和玉山蓉花的事说出去。”秦凤卓边收拾行装边说。

“我吃多了撑的，你们的事啊，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听了都笑起来。

要走的那天天气出奇得晴朗，深秋的阳光在飒飒的秋风中格外清丽美好。大街上，平时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没有了，起而代之的是清冷和平静，像我们初来时的一样。店铺的门开着，摆在门口的货物在阳光下色彩鲜艳。陈玉山把我们一直送上去石河子的车。彭姨送到门口就走了，只是反复说，明年了记得再来。本来他是想把我们送上火车的，但我们都没让他去，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没必要让他跑那么远。棉花虽然拾得差不多了，但棉花地里的活还很多，他可以再干几天，多挣点钱。开往石河子的车启动了，我看见他跟着车子紧走了几步，招了一下手，想要说什么，但一转眼就被扬起的灰尘挡住了我的视线，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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