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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版《杜工部集》到底美妙在何处?

我接触线装书近七年,偏嗜宋版影印本。一开始是羡慕宋版的古老,后来才慢慢理解明清藏书家把宋版视若珍宝的原因。这个原因不外乎四个:「最接近古人原书」、「雕版精美如书法」、「传世极为稀少」、「校勘极为精审」。


宋版《杜工部集》全套书籍


宋人刻书,皆由擅长书法者写样上板,故而明初高濂称之为「纸坚刻软,字画如写」,这是与明清大部分刻本的不同之处。无论蜀刻本之颜柳体,建本之柳体,浙本之欧体,都具有独特的书法韵味。《宋版杜工部集》即属于浙本。浙本字体四方而整齐,结构精紧,刀法却颇圆润,尤以转折处可见,即将弯角刻得圆滑而不带棱角。横平竖直,横直笔划的粗细差距较小,横笔的雕刀直刻而不回转。与蜀本、建本各有鉴赏的价值。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一)


若说及接近杜甫集的原貌,则此《宋版杜工部集》当仁不让成为海内外第一善本。我们知道杜甫诗在他生前已经「新诗海内流传遍」,但真正受到学者热捧是北宋开始的。北宋大诗人苏东坡、黄庭坚、王安石、陈师道,无不推崇杜甫,尤其以黄庭坚学杜甫最为用力,下开江西诗派,笼罩整个南宋诗坛,甚至远及清末,诞生了宋诗派。江西诗派以老杜为祖,以黄庭坚为宗,可见杜甫地位之高。受时代影响,杜甫集也被陆续整理编撰注释。其中较早而影响极为深远的整理本是北宋王洙的《杜工部集》,王洙汇集古本杜甫集,编次二十卷本,十八卷诗,二卷文。后由姑苏郡守王琪雕版付印,大卖一万部,士子争相抢购,这可是在古代,一部书居然短时间能卖一万套,可见杜诗之风靡天下。此次出版的《宋本杜工部集》即是据此大卖的北宋本翻印的南宋绍兴年间刻本。如今全球北宋本已经是屈指可数,绍兴刻本也是不多,绍兴浙刻本就更少了,我们知道浙本是「浙、蜀、闽」三地刻本中校勘最精审的,可见此书的珍贵。


宋版《杜工部集》封面


王洙、王琪本为何是杜集最好的版本?因为南宋开始,所有的杜甫集,几乎都以此本为底本。南宋注本、元、明、清多次辗转编刻,给杜甫集原貌带来无法估量的影响。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较早的版本来校勘之。但很可惜,此《宋版杜工部集》自南宋以后,不说孤本独行,也可谓存世稀少。到了清朝初年,仅有一部见于毛氏汲古阁的著录。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二)


说起毛氏汲古阁的这套《宋版杜工部集》,可以说逸闻趣事不断。明末毛氏汲古阁的主人毛晋从友人那里借来《宋版杜工部集》。命仆人刘臣影抄了一部,传给自己的儿子毛扆,并说:「如今杜甫集的版本不计其数,归根结底,要数这套为祖本。」毛扆得到这部书后珍重保存,毕竟是父亲的嘱托,不敢怠慢,但也没当作最珍贵的书。谁想二十多年后有个吴兴的书商,带来了三册残本,售给毛扆。毛扆仔细一比勘,正是当年父亲传授给他的影抄本的底本,立刻百感交集,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让他得到此书。于是对这部书极为珍视,想请抄手根据影宋本再影抄以配补那三册,生怕有错讹,又等了二十年,把自己侄子王为玉培养成影抄宋本的能手,这才小心翼翼拿出宋本杜工部集,让他影抄。影抄的意思是拿最薄的好纸蒙在原书上,按原书的字形、笔画,一丝不苟的抄下来。毛氏汲古阁的影宋本被后世当作低宋本一等的善本,而这套杜工部集受到三代人的传抄,更加精确珍贵。周采泉先生即评价毛氏影抄的杜工部集部分与宋刻原本几乎骤然不易辨别,可见其还原程度之高。在原宋刻已经遗失一部分的情况下,毛氏的配补即应当作宋刻原书看待。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三)


毛氏汲古阁影抄本前后,钱曾述古堂也影抄了一部,钱氏在《读书敏求记》中此影抄本条目下发出罕见的感慨: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四)


「牧翁笺注杜集一以吴若本为归,此又吴若本之祖也。予生何幸,于墨汁因缘有少分如此,斯文未坠,珠囊重理,知吾者不知何人,蓬蓬然有感于中,为之放笔三叹!」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五)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六)


钱曾说的吴若本,是钱谦益绛云楼的旧物,也刊于绍兴年间,乃建康郡斋刻本。吴若与同志汇集古本及北宋大诗人黄庭坚、陈师道等人的校勘成果,添入王洙、王琪本。故而本质上,吴若本也属于「二王本」的系统。宋本杜工部集到毛氏手里时已经混合了二王本与吴若本,两者的收录顺序大体一致,故而可以合璧。本次出版的《杜工部集》卷十、卷十一、卷十二、卷十三、卷十四,即是吴若本或吴若本的影抄本。吴若本已经没有完整本传世,所以《宋版杜工部集》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又珍贵的版本。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七)


《宋版杜工部集》由毛氏汲古阁流出后,不知经几手,传到清末滂喜斋潘祖荫处。潘祖荫请大篆刻家赵之谦为他题了书签「宋宝元二年王洙本杜工部集二十卷」。这个题签后来影印本皆未印出,唯独此次全彩影印历历可见。全彩影印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逼真的还原原书的细节,比如卷一的《奉赠韦左丞丈》,宋本原书「主上頃見徵」,「徴」字缺末笔,后人用毛笔添了一捺,但墨色较淡,分明可见。若非彩印,则并不知道这个细节,这对于研究者而言是不方便的,如此例者甚多。


宋版《杜工部集》局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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