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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算盘

(一)

    每次看见算盘,我都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那本“看家护院”的账。

    父亲辞世已经十年。记忆中,父亲习惯坐在靠墙的那张大方桌旁,桌子向东面对大门。天气晴好时,总有一缕阳光射入落于桌面,将父亲脸上的暗色调和。父亲一边卷着旱烟,一边将在桌子上工作了几十年的黑色珠算盘移到强光外,并将零乱的黑珠拨正,唯恐其伤筋断骨。

    七十年代,父亲是组里的保管员,负责清点耕牛农具,看管粮仓,每天事必躬亲。凭着儿时在一大户人家受过二十多天教育的光辉历史,在组内也颇具威信。每到粮食一担担入仓,父亲便手拿算盘,拨得“噼啪噼啪”,那一声声清脆夹杂着希望,突破着生活的沉闷。但是到了年底,父亲手中的算盘便拨不动了,缺钱少粮迫使小孩中断学习时有发生,而我哥就是其中之一。

    分田到户后,父亲把账算得更细了。那有着明显伤痕的算盘,常常在一年四季的谋划中碰撞;常常在一丘田一块山的草皮中碰撞;常常在不稳定的产量和价格中碰撞。每年双抢或秋收,我们将晒干的谷子用编织袋装好,我和哥抬,父亲掌称,三个姐姐轮流记录。谷子满屋后,原本拥挤的两间土砖房更加燥热。夜晚降临,父亲才会坐在方桌旁,启动算盘功能,一笔一笔地汇总,然后将要付出的上交税费、肥料和农药款一笔一笔地削减。我和哥姐们都坐在方桌四周,静静地看着拨动算盘的父亲,如果算珠跑得又快又响,父亲脸上的笑容就会多起来,话也会多起来。全家人都知道那是丰收年特有的景象,我和姐们的学费不用再东借西凑了,年底邻组的裁缝师傅也会准时上门为家人量身定做几件新衣。但是,这样的岁月并不多。

    父亲不仅会珠算,还是原长岭乡小有名气的砌匠和熬糖工。为了筹措哥姐婚嫁的资金,他经常带着哥在外建房,那只资历颇深的算盘也紧随父亲在外发出了声音。而家里,母亲成了真正的大内总管,父亲把赚到的钱一分一厘都交给母亲。由于那时农村经济还未复苏,建房极少有不欠账的,父亲自然也只能赚一点苦力钱。年底清算,家里还是四壁徒空,到了大年三十,仍有人上门催账,弄得父母灰头土脸,酒足饭饱后用一箩筐的好话才将人送走。

(二)

    父亲是一个心细而严谨的人,凡事容不得半点马虎。这也许是父亲幼时寄人篱下,被爷爷的堂兄带养所积累的对生活的沉痛领悟。父亲深知生活的不易,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一个艰难度日的家庭是经不起任何折腾的,所以必须像算盘一样精准计算,这也许是父亲与算盘习性相近的原因吧。

    面对父亲的“算盘”,我们内心有点紧张,但也能感受到成功的快乐。它让家人栽过跟头,但也使我们学会了站立。

    记得我读初二那年,一次周末回家,邻居的伯娘悄悄的告诉我,说父亲和母亲前天晚上吵架了,好像是因为什么账没算清楚,有些钱对不上数。我本能地紧张起来,我了解母亲,外婆家虽然不算穷,但母亲却没有入学的机会,我从没见过她工整地写过自己的名字,她如何能应对得了精明的父亲和那冷血算盘的询问。母亲回家后,我看到了她心事重重、惊慌失措的样子,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断地引导母亲说话,说自己在学校数学考试得了一百分。母亲听后很开心,突然小声地问我是否会算账,说有十多元总是不对。我知道母亲说出了心里话,说出了自己的无奈,我使劲地点头说好,并悄无声息地干起了“会计”业务,结束了“审计”中的尴尬。

    从那以后,我对父亲和那只算盘开始慎用温和的言辞,觉得那就是一块没心没肺的石头。在母亲被“问政”之前,其实哥在成家前也接受过一次“考试”,那些声音在我心里总是挥之不去。

    大概是八十年代初,哥辍学在家,为维持家庭生计,父亲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门技艺:熬糖。就是将成熟的橙子切成圆薄片,水洗拧净再晒干,与谷芽熬出的糖浆同置于大锅中用温火煎熬,待糖汁能拉起成丝橙子呈黄时,香甜可口的橙子糖便可上桌了。父亲熬出的糖比附近几家味道纯正,所以销量一直不错,往往早上出门,中午时分就换回了一担谷。后来父亲还将糖的品种增多,由于工序增加,他外出少了,卖糖的事自然落到了哥的肩膀上。哥欣然接受,大清早便挑着担子上路了,回家时已是傍晚时分,哥汗流浃背,走路有些摇晃。忐忑不安的父亲见状,一把接过担子,走了几步后,脸色一下绷紧了,神情有些怪异,一句话也没有说,那种父亲的慈祥荡然无存。换回的稻谷经过称的计量后,父亲坐在方桌旁,手里拿着算盘开始“咄咄逼人”了。面对父亲的盘问,哥哥说买糖者事先都尝了点,就是说不出同样份量的糖,换回的谷子为什么比平时少了二十斤。那晚哥哭了,后来母亲告诉他,说父亲把那担谷用扇子重新扇了一次,发现里面掺杂了十余斤瘪谷子。

    哥哥八四年结婚另起炉灶后,姐也一个一个地嫁出,曾经的大家庭让我开始做起了小主人。为了赚钱,我陪父亲晚上到野外捉过青蛙,白天也偶尔上山捕蛇,只要是能赚钱的行当,我都尝试过。后来父亲放手让我单干,我第一笔“生意”是卖青蛙,第二笔“生意”是卖草鱼。但都如出一辙地被青蛙贩子和鱼贩子强行低价抢购,而我总是战战兢兢地回到家,像罪犯一样接受父亲和那该死的算盘的训诫。


(三)

    这种反感父亲、反感算盘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母亲和父亲在2003年和2006年的过早相继离世,我内心才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慌和剧烈的疼痛!在面对接踵而至的困难时,少了像父亲一样的坚毅,少了那善于预见和发现问题的眼光,少了那晴天备伞的所谓多余,少了我向父亲一次内疚中的解释。

    现在,生活把我推到了类似父亲的岗位,我似乎比父亲更敏感于那些数字,更敏感于一件小事的完美始终,更敏感于那些数字背后的陷阱。

    人偶尔犯些小错误并不一定是坏事,但没有将这种错误留下的伤痛根植内心刻入骨子,没有培养出时刻谨慎的态度和作风,那倒是一件不可小觑之事。

    安静时刻,看看社会,想想政坛,谈谈人生,我似乎看到了父亲那本账记录的智慧。

    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那只算盘,而且,我将告诉我的小孩,任何时候心中都必须要有一本账。


   
——十二月的阳光7月28日草于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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