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万象丨徐梵澄:《古画品录》臆释

《古画品录》臆释

文 / 徐梵澄

南齐谢赫《古画品录》,是约当西历五世纪末叶一本中国批评艺术的书。虽是很简单的文字,然够使人赞叹的是,在如许悠远的古代,便有这么高深的理论,解释了一部分艺术真理。从南齐到清代甚至到现代,仍有若干人以此为创作与批评之准绳。可惜这些简单的品次,在后代未尝发展为一种有系统有组织的学科。原文简短,不妨稍加迻录:

“夫画品者,众画之优劣也。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虽画有六法,罕能尽该,而自古及今,各一节。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神象形是也。(通常本作应物象形,此据毛晋订汲古阁本图画见闻志改。)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惟陆探微、卫协,备该之矣。然迹有巧拙,艺无古今。谨依远近,随其品第,裁成序引。故此所述,不广其源,但传出自神仙,莫之闻见也。”(末二句意为“其源但传出自神仙”。)


马远《柳岸远山图》团扇

绢本,设色,南宋,23.8cm×24.2cm 

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由寥寥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许多道理。由其说“虽画有六法”,可以假定这六法是当时艺苑传统所固有,未必出自谢赫独创,虽然谢赫也是大画家。如果由谢赫独创,或者他会用另外的方式说出。六法是六种准则或六种轨持。照现代人看来,似乎不应如是排比。用现代的方式解说:骨法与用笔密切相关,自是一事。这在西洋艺术上没有如此重要的位置,约当于德语Pinselführung。应神象形是象人物之形,约当于Gestaltung oder Formgebung,自是一事。随类赋彩是设色,约合乎Farbengebung,自是一事。经营位置是结构或构图,约等于Komposition,自是一事。传移模写是传移(要求长短远近高下方圆大小之类相等),与模写(比原本放大或缩小),似是两事,约当于Nacbbildung und Wiedergebung,然而仍是一事,这理合对独创而言。且将模仿也包括在创作内说,凡此五者,皆属于创作方面。骨法用笔,又颇离开这两者而独立,属于创作之技巧方面,因为三、四、五、六四事皆与骨法用笔息息相关。惟有气韵生动是离开余五者而独立,属于创作的整个,属于创作完成后的效果,更属于鉴赏与批评,是创作之理想,轫持之极则。这与余五者相关,在于超乎五者而为批评之准绳。骨法用笔之法是形而下之方法,气韵生动是形而上的境界。骨法用笔等皆有迹可求,气韵生动是无迹可求。说无迹可求当然是过甚其词,因为气韵始终寓乎形迹中,但这只可意会,是超有限之无限,是超物质的广大精神之域。如骨法没有适当的西文译名,气字存不翻,韵字可翻也,最好存不翻,气韵生动只等于一个通常批评作品的德文字:Lebendigkeit。

说到这里,很容易陷于一种错误:以今意疏释古意,凡人将疑惑这不过是一种巧妙的说法而已,甚至是多余,古人的意思并不如此。就疏释说,当然应该就古人解释古人,将原义托出,最好是举证。但艺术史学异于中国旧日的专门考据之学,在于也要推寻抽象理论,于倘若没有时间性的艺术原理,正不妨博引古今,加以阐说。


马远《踏歌图》

绢本,设色,南宋,192.5cm×111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就谢赫的原意寻绎,涵义甚精深,虽然立说的轮廓比较浑沦,其一切批评,分析起来,大概是这样:于曹不兴——第一品第二人——品评:“观其风骨,名岂虚成”,是“风”“骨”并举。于张墨荀勗——第一品第四人第五人——则曰:“风范气韵,极妙参神,但取精灵,遗其骨法。”“风范”与“气韵”并举,“精灵”与“骨法”对举。于顾骏之——第二品第一人——则曰:“神韵气力,不逮前贤。”是“神”、“韵”合说,“气”“力”合说。于陆绥——第二品第二人——则曰:“体韵遒举,风彩飘然。”第一趟提到“体韵”、“风彩”。于姚昙度——第三品第一人——即曰:“画有逸方,巧变锋出。”说“逸方”是另一事。于顾恺之——第三品第二人——则曰:“格体精微,笔无妄下,但迹不逮意,声过其实。”说到“格”、“体”、“迹”、“意”。于毛惠远——第三品第三人——则曰:“画体周赡,无适弗该,出入穷奇,纵横逸笔,力遒韵雅,超迈绝伦。”再讲到“逸”、“力”、“韵”分说。于夏侯瞻——第三品第四人——则曰:“虽气力不足,而精彩有余。”“气力”与“精彩”对举。于戴逵——第三品第五人——则曰:“情韵连绵,风趣巧拔。”“情”、“韵”、“风”、“趣”第一趟联说。于吴暕——第三品第七人——则曰:“体法雅媚,制置才巧。”“体”、“法”与“制”、“置”合说。于张则——第三品第八人——则曰:“意思横逸,动笔新奇……变巧不竭,若环之无端。”说到“意思”,第二趟说到“变巧”。于陆杲——第三品第九人——则曰:“体致不凡,跨迈流俗。”“体”与“致”并举。于刘瑱——第五品第一人——则曰:“用意绵密,画体纤细,而笔迹困弱,形制单省。”这些名词皆提到过的。于晋明帝——第五品第二人——则曰:“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气,笔迹超越,亦有奇观。”“形”、“色”与“神”、“气”对文。于宗炳——第六品第一人——则曰:“迹非准的,意足师放。”“迹”“意”对举。于丁光——第六品第二人——则曰:“虽擅名蝉雀,而笔迹轻羸。非不精谨,乏于生气。”“生气”与气韵生动符合了。谢赫所举的画家,凡第一品五人,第二品三人,第三品九人,第四品五人,第五品三人,第六品二人,凡二十七人。这种品次方法在现代看来虽极是朴拙的方法,不足以当艺术批评,然由此可见谢赫品次之准绳,定品诗的苦心。陈姚最后画品录却更其混沦了,续举画家二十人,连谢赫也包括在内,不分品第。唐释彦悰后画录之二十七人,也不品第。

若是泛泛然看这品评,只觉得头绪纷繁,轮廓模稜。然而从南齐到现代千数百年间,一切论画的书,总脱不出这些畴范,因此值得细加分析。这分析是不为联绵的名词所迷,乃得到较明晰的概念。


文徵明《藂桂斋图》卷(画芯)

纸本,设色,明,31.6cm×56.2cm

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姑且从两方面分说。先说创作的“形”的方面:是“形”、“形制”、“制置”、“形色”、“迹”、“笔”(这与后代说“有笔有墨”,“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无轻重,向背晦明,即谓之无墨”云云,意思似乎不同)、“笔迹”、“骨”、“骨法”、“力”、“范”、“格”、“体”、“画体”,——画品于王微、史道硕——第四品第四人第五人——说过:“并师荀卫,各体善能”,及蘧道愍——第四品第一人——说:“别体之妙,亦为入神。”则体表体制,今约合于西方之Styl。——凡此,皆是创作方面进行的步骤。如果说创作之先要有一个“意思”,算第一步,则无论是“应神象形”或“传移模写”,其次是落“笔”则“迹”生,“迹”生则“力”睹,“力”睹则“骨”见,“骨”见则“法”显,“格”亦于是乎出,“范”亦于是乎就,“体”亦于是乎成。其间如果不是“传移”,自然要“经营位置”;如果不是白描,也要“随类赋彩”。这大概是古今人作画的同一进程,然而这所得的结果是平庸的画师皆可得到的。是专于形的一方面,只诉之于眼识的,只诉之于理解的。

根据谢赫这位创作家也是批评家的意见,制置若是“才巧”,即表现聪明;迹若能“逮意”,即能表现出要表达的意思,若能为“准的”,即表现得准确,即“体格精微”;笔迹若不“轻羸”,不“困弱”,能“逸”,“纵横”,“新奇”,“超越”;“用笔骨梗”,“

笔无妄下”,即笔笔表现着骨力;意思若是“横逸”,“绵密”,体若“遒”,若“周赡”,即有力而且圆足,若“雅媚”……皆是入品的。用现代的说法,皆可算美的元素。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形容词,也写出了多么深广的一方面。由此数端,可以看出当时鉴赏力已是多么高深。以此进之,所未曾写出的美点,或不止如此。


徐渭《山水图》扇页

金笺,墨笔,明,15.8cm×47.4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其次便进入一个形而上的领域了,要讨论的是一些近乎虚无缥缈的名词:“气”,“气力”,“气韵”,“风韵”,“体韵”,“情韵”,“神韵”,“神”,“精灵”,“风骨”,“风彩”,“风趣”……这皆寓乎形迹而不可以形迹求,诉于眼识更诉于意识,诉于理解更诉于整个的心灵。譬如以标指月,这些皆是指标。当然,如波卡特(J·Burekhard)所云,倘若人能将一艺术品的深邃思想与意思完全用文字表达出,则艺术便算多余,那作品也可以不再有了。属于精神的这一方面,正不是文字所能为役的。一件艺术品或者好或者美到那种程度,几乎无法描写,于是我们古人立出了这些指标。由此我们可以明白古人审美程度怎样,对于作品——这里只是绘画——是怎样一种看法。

要明白这些气韵风神之类,先宜稍知其立此种种说法之由来。原来史皇而后,一切图画(实际古代图与画是两会事),皆“故事画”,或“指事画”。笔者从前将其分为“造像”、“纪实”、“模状”三大类。自史皇以至南齐,或更后“自唐以前,名画未尝无故事者”(见谢肇淛杂俎)。顾亭林尝叙古画渊流,末叹“自实体难工,空摹易善,白描山水之画兴,而古人之意亡矣”(见日知录,文繁不具引)。宋郭若虚叙古代图画名意,分“典范”,“观德”,“忠鲠”,“高节”,“壮气”,“写景”,“靡丽”,“风俗”,凡八类。要之皆是“故事画”,有实际的目的,如谢赫所云,是“明劝戒,著升沉”的。“故事画”又大抵是“历史画”,总归以人物为主体。风景画山水,发展最后,是西洋艺术史上亦然。这八类中间“写景”一门似乎以风景为主体吧,然就其所举的四个例子看:卫协“穆天子宴瑶池图”,史道硕“金谷园图”,必有人物,顾恺之“雪霁望五老峰图”,晋明帝“轻舟迅迈图”,似乎也仍离不了人物。——正在这时,可以看到中国绘画史上一个大转机的起点,社会也经过了汉末与六朝的变乱,思想渐渐脱离法家与儒家思想的传统,而为道家与释家的思想所渐濡,以养成东晋名士之放达。由其放达,才真是发现了自然,认识了自然,绘画与西洋的浪漫派(Romantik)的发展差不多,在文学上也正是“老庄告退,山水方滋”的时代。——绘图既以人物为主,则“气韵生动”是必要的条件。由此推到情趣风神皆是人物的情趣风神。后来五代人如李坡画竹而气韵飘举,僧德符画松柏而气韵潇洒,将气韵的范围推广了,是时代进步而又进步了以后的事。这时则大概只指人物,这是立第一法的由来。


王原祁《神完气足图》轴

纸本,墨笔,清,137.2cm×71.8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还有一点常识值得预先提出以帮助了解的,是古之书道与画道一贯。书法是我国艺术独有的一重要部门。由文字之起源说,六书的“象形”、“指事”,与绘画相连。由创作方面说,“得之心,应之手”,心灵的过程是同一。由意境说,只看梁武帝论书的许多比喻(见淳化阁帖),几乎皆可以引用到绘画上,也可观其通。字体的变迁,主要的大小篆分书真草,以及许氏说文序所举的“鸟虫书”、“殳书”之类,皆可视为艺术形制之转变,与绘画同。不少书家便是画家,不少画家也以书著名。时代愈到后来,分途愈多,析理愈深,制法愈密,然而书画之道仍然简易,通会,也通之于诗文,更通之于音乐(所谓Programmusic便是一幅图画),更通之于人格。人之心灵,道之一体,由此出,亦由此归。尤其在书画同为平面的造形,工具同为用笔,由这一点更可明白第二法的设置,可以增加风神气韵之类的了解。

所谓人之心灵,道之一体,由此出,亦由此归者,正是一个通常的艺术原则,即由生命的形式出发,达到艺术形式的目的。——由此出是指创作,由此归指欣赏。——艺术形式的完成,自受生命形式的影响。凡此种种“精神”、“气韵”、“情趣”、“精灵”等,皆算是生命形式的抄袭,正因此抄袭,艺术形式才不致流入空虚。也皆算是生命形式的赋予,正因有此赋予,艺术形式方得到它的生命。

这只能由气韵说起。分析说来,气与韵是两回事。自道家方士之说兴,虚无缥渺之说气,层迭不穷,如汉人言五行便是五常之形气,宋人言“阴阳者天之气也,刚柔缓速,人之气也”(张子),……这种种说法一直流传到现代。艺术家不能不受这些说法的影响,欣赏与批评之立说,便是直接的采掇,如谢赫品评第一品第一人陆探微,便是“穷理尽性,事绝言象”。“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出自周易。其间自然不无悠谬之说,如黄小松论怎样作字是“始艮终乾”,实在是穿凿附会(见艺舟双楫)。不但是画中讲气,字也要讲气,甚至文章以气为主。古代医卜、星相、堪舆之流,莫不谈气,皆算混沌的玄虚。然而谈到绘画,我们不能以这些含糊的说法为满足,我们得研究清楚。


陈洪绶《秋江泛艇图》扇页

金笺,设色,明,16.3cm×51.8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用现代的方式解释:文章以气为主,便是以音节为主,不必谈。古之书画之气,约可说是动态(势)的流行,韵是流行的旋律。这种流行,可以说是一种虚在的轨迹。所谓“古人用笔,运其神气于人所不能见之地”(见桐阴论画),正是虚在,虽是画中的空白也不觉其是空白,而有一种神气充满。在形迹中,这无形的轨迹或前后相连,或上下相应,或左右相生,便可说贯气,非是则不贯。昔人评王羲之的字,说“状若断而还联;势如斜而反正”(见晋书本传),正好形容这气的存在。凡最成功的作品,气无有不通贯,无有不充周,无有不弥漫,无有不滂沛。无论在平面(字,画)或立体(雕刻,建筑),这必发射出方分之外,俨若挥斥八极。主之者便是“力”。然这种流行必有一种合乎人的生理的动态的旋律,或是紧张,或是舒缓,或是一种升华作用,因而转移人情,这便是韵的效果,因此气韵只常是联说。正因此二者相辅相成,昔人说“气韵生动,为第一义,然必以气为主,气盛则纵横挥洒,几无滞碍;其间韵自生矣”(方薰山静居画论),是视气韵为主宾。当然,倘若没有运行,便不会有旋律,然有纯以“韵胜”者(如秦祖永之批评董香光),则仍是气之流行,而特殊使人见到韵之显豁。

为什么专讲动态之流行呢?正因为艺术形式(造形的)是静止的,而生命形式是动的。无论说是生命形式的抄袭或说赋予,生动是第一义。这里便进入精神这问题了。这里恰好用得着苏子瞻一个解释:“精出为动,神守为静,动静即精神。”这一说自然是苏子瞻读道书所受的影响,什么“元精”、“元气”之类,然则气正是精神的运行。精神的运行有其特性,即某种节奏或旋律,所以古人也常用“神韵”这名词。当然,精神也即“精灵”,反过来以动静为主体说,动是氧之流转、发挥,静是气之停凝、含蓄,所以后代论画也往往说到“静气”。一个画家作画,无论是有生命或无生命的对象——于“人物”当然更容易明白——要之不能无动静。动静形则精神见。如果是写真,应表现其神彩,如果是写生,应表现其生意,所以谢赫说“应神象形”。由他那最原始的一点“意思”或灵机,经过他的人格——这包括他的思想——的陶熔与技能的熟练,表现出来,成就一作品,便是顾恺之所谓“迁想妙得”。传神,是在这艺术形式中表现出生命形式。得,即得神。

讲到气韵生动是画之第一义谛,论到风趣、情趣、趣致,便落到第二义谛了,这颇蹈小方。艺术的效果不必使人得快感,但这些皆是必使人生快感的。游戏冲动本来也是艺术起源之一端,趣致是多少涉及游戏的。这也系乎物象,如画一尊释像,或炽盛光九曜,或龙,或水,火。这类不必使人生快感,但如画一丱角童子,一水牛,往往使人感到活泼或稳实的趣味。然这总离不了生动。一个大画家如果是“宇宙在乎手”,则现象界触目皆是生机,生机便是天趣,他不难随意发表出风趣、情趣、趣致。所谓“胸中自有浩荡之思,腕下乃发奇逸之趣”,推论起来,这也是很深很广的一方面。


董源《潇湘图》卷

绢本,设色,五代(南唐),50cm×141.4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前面说过气韵生动是形而上的境界,属于创作的整个,也属于鉴赏与批评,这值得更加研究。说到创作,便与作家的人格直接相关。且看宋郭若虚对此的意见(图画见闻志)

论气韵非师

 ……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尝试论之,窃观自古奇迹,多是轩冕才贤,严穴上士依仁游艺,探赜钩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画,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凡画必周气韵,方号世珍,不尔虽竭巧思,止同众工之事,虽曰画而非画。故杨氏不能授其师,轮扁不能传其子,系乎得自天机,出于灵府也。……书画岂逃乎气韵高卑,夫画犹书也。杨子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

在现代看来,这些话似乎过于玄谬,尤其在艺术上已不大有人肯承认“生知”或“天才”。一位大师之成,纯粹在乎学力。败管几万,打熬过来,然后笔无虚着。张旭作草书,池水尽墨。故竭尽毕生精力,这几乎于任何一位艺术家皆然。


张旭《古诗四帖》局部

纸本,唐,28.8cm×192.3cm

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但郭若虚也解释得很好:“系乎得自天机,出于灵府。”毕宏问张璪所授,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便解释了一切古人创作之事。所谓人品,便是前面所谓人格。人格,便是说他的整个精神思想。究竟“众工之事”与气韵生动之作不同,这不同的缘由何在?

讲到这方面只合用后代许多人为例,因为创作之理不分时代。大概摹习古本——所谓“传移模写”——是重要的学习绘画的方法。善学者当然尽取前人的长处,精彩处,而造成自己的作风。这便是谢赫所谓“师法”。如张则谓之“鄙于综采”,则也只是采一家或数家之长。如后代荆浩自谓采吴道子与项容二家之长,关同又学荆浩,刘永学僧德符,后学诸家,及见荆浩之迹,以为诸家有所未尽,一日复睹关仝画,便尽其学而专学关仝,大概一个艺人造诣的进展如不甘为一家所范围,进之又进,变之又变,终于只能独树一帜,无可师,便只得师造化了。

王翬《庐山白云图》卷

纸本,淡设色,清,35cm×323.5cm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所谓师造化是怎样一回事呢?目遇之为形色,现象界的形形色色,皆摄入毫端,施于绢素。所贵的是写生,不止是写形色而已。如于兢“幼年从学,因睹学舍前槛中牡丹盛开,乃命笔放之,不浃旬夺真矣,后遂酷思无倦,动必增奇”,如易元吉之游于山林,窥觇猿鹿,凿池沼蓄养水禽,穴窗伺其动静游息之态,皆不异于今之写生。莫是龙画说中有一段佳论:“画家以古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

凡此皆关乎学力,甚至考核古代衣冠制度及当时情事以作故事画而不诬,也皆是学力方面的事。至若“内得心源”,不止是学力方面的事。这关系作家所处之境,他的思想,感情,兴会,以至于他的生活——便是说他的整个人格。

本文原载于《思想与时代》第三十九期。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徐梵澄:《古画品录》臆释
南朝齐谢赫创作的中国画论著作《古画品录》1卷全集
(转)二十四画品
顾恺之、张僧繇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比他们厉害的还有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顾恺之的学生
谢赫的“六法” 画有六法……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
《古画品录》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