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明末清初的柳如是，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不管从其生活经历，还是艺术才能上来说都是如此。她犹如一枝突兀而起的寒梅，散发着缕缕幽香，在时人与今人身旁余韵犹存。
成长之路
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中考证：柳如是原名杨爱，字朝如，因读辛弃疾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浙江嘉兴人，生于明万历四十六年（１６１８年）。而周采泉《柳如是杂论》里猜测：柳如是原出身于当地大户人家，幼年即被卖往吴江盛泽镇柏家桥北一带的当红妓院归家苑，师从名妓徐佛学习才艺，后被“吴江故相”周道登强纳为妾。对此，钱肇鳌《质直谈耳·柳如是轶事》里就提到：在周道登的众多侍妾里，柳如是“年最稚，明慧无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艺”。此周道登即是宋朝理学鼻祖周敦颐之后，官至崇祯年间内阁首辅，完全有条件将柳如是培养成一个“文艺女青年”。得到周老爷的独宠，自然会引起其他侍妾的妒忌。于是，她们开始制造谣言：柳如是勾引府中一琴仆。周道登获此消息后，随即把她逐出家门。
当时的柳如是正值豆蔻年华，迫于生活，不得不又返回归家院。松江，在明朝是名流商贾聚集之地。崇祯六年（１６３３）前后，不甘于命运的摆弄柳如是，经常一人搭载画舫来往于苏南江湖之间。由于她“美丰资，性猥慧，知书善诗律。分题步韵，顷刻立就（陈寅恪《柳如是别传》）”，很快一些名士才子慕名而来，又加上她是从吴江故相周道登家流落而来，“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其才艳很快蜚声吴江、松江一带。
作为名妓，柳如是不受礼法拘束，以男女之情兼师友之谊，与“复社”创始人张溥、“几社”首领陈子龙等名士交往甚密，不仅诗文书画更进一步，加上党社政论熏陶，思想还深受影响，
当时，“云间三子”的陈子龙、宋辕文、李雯一起创建“几社”，这是一个文社组织，他们宣扬“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神之义“”（杜春登《社事始末》），故取名“几社”。
在松江名流名士里，宋辕文算得上是最早疯狂迷恋柳如是的人，两人也确实真诚相爱。无奈宋家是当地名门望族，宋母当然不会同意两人在一起，她大声指责儿子瞒着家人和妓女来往。由于无法承受家庭方面的压力，加上宋辕文本性怯懦，最后不得不和柳如是分手。
柳如是得知后，拿起倭刀猛砍七弦古琴，寓恩断义绝之意。
很快，柳如是看上了“几社”领袖陈子龙。由于陈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风流倜傥，深深地吸引住了柳如是。
两人交好后，双双出入南园宴集，加上“几社”名士政论的熏陶，柳如是的“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观念开始成熟。
在和文人名士交流中，她经常称自己为“弟”，有时还发表慷慨激昂的政论，俨然一“几社”女社员。
由于两人志趣相投，逐渐擦出至死不渝的爱情火花，还开始同居。
但是，陈子龙家有悍妻张孺人。
张孺人知道陈子龙有“外遇”后，处处棒打鸳鸯，弄得陈子龙很没面子，加上柳如是又是一个追求独立人格的女子，从而结束了与陈子龙这段遗憾的姻缘。此后几年时间里，柳如是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意中人，无奈一直没找到。在杭州，经汪然明介绍，柳如是与谢三宾相识。可这谢三宾却仗钱财，迫不及待地想用大量珠宝来做聘礼，心性高洁的柳如是，怎能忍受这一身的铜臭味呢？很快，两人的关系就破裂了。
她听说当时文坛泰斗与东林党魁的钱谦益被誉为李杜，十分仰慕其文名与清望，就独自驾一叶扁舟前往常熟虞山脚下，以男装拜访半野堂的主人钱谦益。
往钱府投谒时，改姓“杨”为姓“柳”，将“爱”字改为“是”字。钱谦益一看，以为也是一些凡夫俗子，当然不愿意接见，柳如是再次作诗告别。次日，钱谦益读到此告别诗，被其中的才情所震惊，立即寻访柳如是，最后在舟中把他拦了下来，并被其全身所透露出来的风采所折服，两人迅速结为“莫逆之交”。钱谦益在十天内为柳如是建成一座“半野堂”，称她为河东君。
当时钱谦益的原配夫人还健在，但是他却敢于冲破世俗与家庭的偏见，尽管是纳柳如是为妾，但却是明媒正娶。婚后二人恩爱甜蜜，在绛云楼吟诗作对。
李自成攻克北京，灭了明王朝后，接着清军入关又赶跑了大顺军。在陪都南京留守的文武大臣商议准备拥立新君，于是闲居于家的钱谦益就携夫人柳如自常熟前往南京。
抵达南京后，钱谦益利用自己东林党党魁的身份和社会影响里，与史可法等很多实力派人准备拥立新君。但是，还是被马士英等人最先护送福王朱由崧至南京，组建南明弘光小朝廷。马士英因拥立之功，很快掌控了小朝廷，并推荐自己的亲信阮大铖为兵部尚书，让钱谦益任礼部尚书。
这样一来，柳如是一下子成了南明礼部尚书夫人，荣耀之极。
但她没有计较自己的名利，因为国难当头，一切所做能的事，都是从“中兴”明朝大局出发。
阮大铖原是魏忠贤一党，声明不好，但文采了得，写有让柳如是十分欣赏的《燕子笺》等名曲，《戊寅草》、《湖上草》等诗篇。
一天，钱谦益请阮大铖来府作客，柳如是作陪。期间，她唱了《燕子笺》里的一支曲子，阮大铖见还有人如此欣赏自己的“大作”，随即赠予其一顶珍珠赤金凤冠。当时，阮大铖正好奉旨巡阅江防，他干脆请柳如是一同出城慰劳将士。柳如是按照梁红玉装扮，一身戎装，在阮大铖的陪同下，骑着马巡阅了江防队伍。最后，他们在矶顶的城堡举行誓师江上的隆重仪式。阮大铖让柳如是击鼓助威，一时间军威大振。
明弘光元年（１６４５）四月，清兵攻破史可法驻守的扬州城，并屠城三日。五月，清军又兵临南京。弘光帝与马士英、阮大铖等都纷纷逃亡，只留下钱谦益守城。
柳如是决心舍身取义，为国尽忠，提出“宜取义大节，以副盛名”，她劝钱谦益投水殉节。钱脸露难色，用手试了一下水，说：“冷极奈何？”气得柳独自跳进水中，又被钱派仆人将其救起。很快，钱谦益就归降了进驻南京的清兵统领多铎。
顺治三年（１６４６）正月，钱谦益被清廷任命为礼部侍郎，主秘书院事，兼修《明史》副总裁。按照清朝相关规定，明朝降臣都进京觐见清朝皇帝，再正式任命官职，降臣妻妾也可以和夫随行。柳如是以降臣之妇为耻，钱谦益再三劝说，仍没有劝说得动。一心只想往上爬的钱谦益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夫人不去，自己也不能断送自己的前程啊，并于元宵佳节北上。
后来，钱谦益暗中参与反清复明活动，在顺治五年（1648）被逮捕入狱。家人都避之不及，只有柳如是挺身而出，抱病冒死随行，为钱谦益壮胆鼓气。抵达南京后，钱谦益被投进刑部大牢。
柳如是也没闲着，到处张罗营救钱谦益，经多方周旋，钱谦益最终被无罪释放。清康熙三年（１６６４）五月，钱谦益逝世。钱刚走，族中就有人认为由柳如是一个女人来掌管家政大权是一种耻辱，于是开始争夺家产，并扬言要将柳如是独女和入赘的女婿赶出家门。柳如是暗地里和家仆、亲朋好友谋划停当，从容自尽。家人依计将族人绑住，无一漏网，全部移交官府置办。
柳如是自缢身亡那年，仅四十七岁。
爱国之心
柳如是个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少女，虽然自幼身处社会底层，但秉性倔强刚烈，一心想摆脱命运的枷锁，一身“走猎邺城下，射虎当秋风”的志气与“金吾一何鄙”的骨气。
十三岁那年，崇祯冤杀边帅袁崇焕，后金趁机集中兵力数次袭扰大明边境，柳如是写下了一首《剑术行》：
西山狐鸟何纵横，荒陂白日啼鼯鼪。偶逢意气苍茫客，须眉惨淡坚层冰。
手无风云但悍疾，挟我双骑西南行。末闻马上言龙骧，已见门前悬弓戟。
拂衣欲走青珊瑚，澒洞不言言剑术。须臾树杪雷电生，玄猿赤豹侵空冥。
寒锋倒景不可识，阴崖落木风悲吟。吁嗟变化须异人，时危剑器摧石骨。
我徒壮气满天下，广陵白发心恻恻。视此草堂何为者，雄才大略惟愁疾。
况看举袖星辰移，海童江妾来迟迟。杰如雄虺射婴茀，矫如胁鹄离云倪。
萃如列精俯大壑，翁如匹练从文狸。奇鶬孤鹗眼前是，阴云老鹤徒尔为。
丈夫虎步兼学道，一朝或与神灵随。独我忼忾怀此意，对之硉矹将安之。
十三四岁的小女子，在诗中大声为国疾呼，满身英气跃然纸上。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叙述：有如此广阔的胸怀，远大的卓见，写下这慷慨激昂、饱含爱国情感与耿耿忠心的诗篇，实令七尺男儿汗颜。
顺治三年（１６４６年）丙戌六月，钱谦益称疾告老还乡，携柳如是返回常熟，夫妻二人还是暗地里支持反清复明的组织。钱谦益《投笔集·后秋兴之三》里的第四首云：“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这里的“闺阁”应该就是指柳如是了，可见两人每时每刻都在关心政局变化和战局发展。可见，柳如是具有一颗拳拳的爱国心。
死因成谜
康熙三年（1664年）五月二十四日，其夫、八十三岁高龄的钱谦益溘然长逝；随后几天，柳如是即悬梁自尽。
那么，她自缢身亡的原因是什么呢？
第一，殉节。有人认为，从二人的结合和婚后情况看，可见柳如是对他慕名己久。钱谦益十分敬重柳如是的为人，为此还不惜破家毁誉，牺牲甚大。为了给柳如是建造一幢绛云楼，钱谦益忍痛卖掉珍藏多年的宋版《汉书》。这种违背“传统道德”的做法，遭到当地缙绅的一致攻讨。而这对有过当小妾经历、曾任人蹂躏的柳如是来说，当然是感恩戴德的钱谦益曾为“东林党”领袖，在社会上知名度极高。钱死后，柳如是为其殉节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被逼自尽。钱谦益死后，家族中就有人开始争夺家产。在钱氏家族看来，以柳如是乃钱谦益妾的身分掌握家政大权是莫大的耻辱，他们早已积怨在胸。于是，族人钱曾、钱谦光等人受人指使，逼迫柳如是交出房产钱财，她镇定自若地对朝暮坐逼的族人说：“稍静片刻，容我开帐”。然后，她独自登楼，紧闭房门，悬梁自尽。在诀别人世之前，她写下遗嘱，打发长子钱孙爱、女儿和女婿等上衙告状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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