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繁星》《春水》摘录
童年呵!
是梦中的真
是真中的梦
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黑暗
怎样幽深的描画呢
心灵的深深处
宇宙的深深处
灿烂光中的休息处
人类呵!
相爱罢
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
向着同一的归宿
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
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小孩子!
你可以进我的园
你不要摘我的花——
看玫瑰的刺儿
刺伤了你的手
万千的天使
要起来歌颂小孩子
小孩子!
他细小的身躯里
含着伟大的灵魂
真理
在婴儿的沉默中
不在聪明人的辩论里
自然呵!
请你容我只问一句话
一句郑重的话
我不曾错解了你么
弱小的草呵!
骄傲些罢
只有你普遍的装点了世界
我的心呵!
警醒着
不要卷在虚无的旋涡里!
谁信一个小“心”的呜咽
颤动了世界
然而他是灵魂海中的一滴
风呵!
不要吹灭我手中的蜡烛
我的家远在这黑暗长途的尽处
造物者呵!
谁能追踪你的笔意呢
百千万幅图画
每晚窗外的落日
婴儿
是伟大的诗人
在不完全的言语中
吐出最完全的诗句
冠冕
是暂时的光辉
是永久的束缚
小小的花
也想抬起头来
感谢春光的爱——
然而深厚的恩慈
反使他终于沉默
母亲呵!
你是那春光么
谢谢你
我的琴儿!
月明人静中
为我颂赞了自然
母亲呵!
这零碎的篇儿
你能看一看么
这些字
在没有我以前
已隐藏在你的心怀里
母亲呵!
天上的风雨来了
鸟儿躲到它的巢里
心中的风雨来了
我只躲到你的怀里
倘若我能以达到
上帝呵!
何处是你心的尽头
可能容我知道
远了!
远了!
我真是太微小了呵!
自然唤着说
"将你的笔尖儿
浸在我的海里罢!
人类的心怀太枯燥了"
心呵!
什么时候值得烦乱呢
为着宇宙
为着众生
先驱者!
你要为众生开辟前途呵
束紧了你的心带罢!
太空!
揭开你的星网
容我瞻仰你光明的脸罢
柳花飞时
燕子来了
芦花飞时
燕子又去了
但她们是一样的洁白呵!
婴儿
在他颤动的啼声中
有无限神秘的言语
从最初的灵魂里带来
要告诉世界
聪明人!
在这漠漠的世界上
只能提着"自信"的灯儿
进行在黑暗里
寥廓的黄昏
何处着一个彷徨的我
母亲呵
我只要归依你
心外的湖山
容我抛弃罢!
造物者——
倘若在永久的生命中
只容有一极乐的应许
我要至诚地求着
"我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在小舟里
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
自然的话语
太深微了
聪明人的心
却是如何的简单呵!
修养的花儿
在寂静中开过去了
成功的果子
便要在光明里结实
婴儿!
谁像他天真的颂赞
当他呢哺的
对着天末的晚霞
无力的笔儿
真当抛弃了
向往——为德诗人歌德逝世九十周年纪念作
万有都蕴藏着上帝，
万有都表现着上帝；
你的浓红的信仰之华，
严肃！
诗人的生活，
在“真理”和“自然”里，
听——听
先驱者！
时代之栏的内外，
在母亲的爱里，
一九二二年二月四日。
晚祷（一）
浓浓的树影
绒绒的草坡
慈怜的月
穿过密叶，
照见了虔诚静寂的面庞。
四无人声，
严静的天空下，
我深深叩拜——
万能的上帝！
求你丝丝的织了明月的光辉，
作我智慧的衣裳，
我要穿着它
温柔地沉静地酬应众生。
烦恼和困难，
在你的恩光中，
永远在你座前
作圣洁的女儿，
四无人声，
严静的天空下
只慈怜的月
照着虔诚静寂的面庞。
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二日。
一个春日的早晨——
我微微的觉悟了我携带的使命。
一个夏日的黄昏——
我深深的承认了我携带的使命。
觉悟——承认，
试回首！
是欢喜还是惆怅？
已是两年以后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致词
假如我走了，
母亲！
七十年后我再回来，
你还认得这一点小小的光明么？
假如我去了，
母亲！
明年春日我又回来，
你还认得这一阵微微的芬芳么？
她凝然……含泪的望着我，
母亲！
万全之爱无别离，
万全之爱无生死！
一九二三年二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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