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琼
蝉出生的那年夏天，天气酷热，地面上虫子都在“呼呼”地喘着粗气。可是，蝉睡在又黏又湿的泥土里，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
蝉常常寂寞地想：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吧！蝉告诉自己，要很平静、很安心地接受这样的安排——独自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粉红色的蚯蚓来到了蝉的身边。“喂！”蚯蚓很冒失地大喊一声，“要不要我帮你捡一片海棠花瓣？”
“海棠花瓣？”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噢！就是那种粉红色的，和我的皮肤颜色差不多，带着淡淡香气，像丝绸一样细腻的花瓣。躺在上面，连梦都是香甜的哦。”
第二天，蚯蚓自作主张地拖来了一片海棠花瓣。他拱来拱去，将花瓣垫在蝉的身子下面。一阵清雅的芬芳涌进了蝉的身体。
蝉的心一下子乱了……
“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要睡觉了！”蝉突然冷冰冰地说。
蚯蚓耷拉着脑袋，悄悄地钻到地上去了。
“如果没有一颗冰冷的心，那么漫长的岁月，我怎么能坚持下去？所以，我也没做错什么。”蝉安慰着自己，但心灵深处仍有一丝悸动。
有一天，蚯蚓又来了。“我最近写了一首诗，我读给你听听吧？”
蝉假装睡着了。
“那我念了？”蚯蚓偷偷看了一眼蝉，傻傻地清了清嗓子，“风，慢慢吹呀，吹动树的长发，快快吹呀，为我撒落一地金黄的晚餐/星星，闪吧闪吧，你一定在偷听我们的悄悄话，就连夜的黑暗，你都想打探/太阳，请燃烧吧，每一次，烧灼我的皮肤时，就会温暖我的忧伤……”
“怎么样？”蚯蚓用身体蹭得蝉痒痒的。
“还不错啦！”蝉终于不再装睡，“你说太阳是什么样子？”
蚯蚓给蝉讲了很多地面上的事情，关于阳光、颜色、空气、风、树叶、季节、雪还有歌声。当然还有地面上的各种八卦，比如：蜘蛛和一只蚊子谈心后，哭哭啼啼地把蚊子放了，并开了一家素食坊；蝴蝶在两朵花之间难以选择，得了抑郁症，最终两朵花都谢了……
蚯蚓来的时候，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而蚯蚓一走，就像全世界唯一的一盏灯也熄灭了。
离蝉不远的地方，两个虫蛹在说悄悄话，被蝉听到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地面上去了！”
“是呀，隔壁那家伙还要呆上十七年呢！”
“真够受的！”
“就是，那条瞎眼睛的蚯蚓还胡编些故事来骗他，他简直蠢得像块石头！”
“其实蚯蚓连眼睛都没有。什么粉红色！什么诗！笑得我肚皮都快破了！”两个虫蛹的笑声刺痛了蝉。“十七年到底是多久呀？他真的在骗我吗？”蝉心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有一天，蝉附近的土松动起来。蚯蚓又来了。“我打通到地面的通道了！”蚯蚓喘着粗气。
蝉气得直发抖，“你明知道我现在上去就会死，你还……”
“不是啦！我不是让你上去，我是想让你听听地面上的声音。听！一只黄雀在唱歌，还有青蛙呼唤同伴的声音，还有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穿过厚厚的土层，世界第一次来到了蝉的身边，蝉心里也升起了一首歌……
没过几天，一场大雨将通道冲毁了，但是，这几天是蝉在地下最快乐的时光。那些歌声和音乐永远刻在他心里，再也没有消失过。“也许，我可以当个歌唱家！”蝉偷偷地做梦。
“你知道我出去可以活多久吗？我有许多事想做呢！”蝉感叹。
“这个嘛……”蚯蚓吞吞吐吐，转移了话题，“其实世上好看的、好听的，可不止这一两样呢！你知道吗，到了夜晚，银色的月光洒在脸上，也是那样惬意呢！”
蝉再也受不了了，渴望像太阳一样烧灼着他的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想让……”
蝉粗鲁地打断了蚯蚓，“其实，你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事都是你瞎编的吧？”
蚯蚓默默地走开了……
蝉一个人躲在泥土里生闷气，但是他总是想起蚯蚓说的那些事情，那一切是那么美妙，“即使是瞎编的又有什么关系？”蝉挺后悔对蚯蚓发脾气，他满心期待着蚯蚓的到来并向蚯蚓道歉。
然而，蚯蚓再也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一条小蚯蚓来找蝉，“我爸爸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他临走前说，希望你原谅他。”
蝉觉得泥土和厚厚的壳快将他的心压碎了，“我又为他做过什么？”蝉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蝉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了十七年。陪伴蝉的，只有关于海棠花的气息、歌声、风声的记忆，还有蚯蚓给他描述的世界。其实，蝉的每一天也不是很枯燥，“背背诗、写写歌、再做个在阳光下的白日梦，想念一下蚯蚓，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向外膨胀，外壳几乎要被崩裂了。他知道是时候出去了。
这时，一条小蚯蚓来找他，“你就是十七年蝉吧？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总之很久前的一个爷爷，传话下来，让我们在这一年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蝉知道是那条蚯蚓。
“他要告诉你，你在世上只有十七天的生命，你要先想好做什么，别上去之后浪费时间。”
“十七天……”蝉听到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
在痛苦的沉思后，蝉心绪平静了下来，因为他找出了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认认真真地唱唱歌。这是蚯蚓为他种下的梦想的种子，现在是蚯蚓来通知他：“梦想要开花了，你不要错过每一个瞬间呀！”蝉好像看到了蚯蚓呆头呆脑的样子，眼角有点湿湿的。
蝉终于破土而出了！伴着黎明的阳光，经过露水的沐浴，蝉登上了树梢。风吹拂过来，他的心融化了；金色阳光洒在身上，连灵魂都变烫了。蝉大声唱起了歌。
蝉早已把蚯蚓的诗编成了歌曲。他在太阳下唱，在月光下唱，在风里唱，这诗里歌里仿佛就有蚯蚓的身影。
星光抚摸着蝉，风在给他伴奏，绿叶间，蝉好像在天堂一样，“这夜空果真和蚯蚓说的一样，镶满了钻石呀！”蝉唱呀唱，他在为自己、为蚯蚓、为这个世界而唱，“这个世界的美，比蚯蚓说的还要多得多呢！”
第十七天，蝉唱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轻轻松开抓着树枝的爪，缓缓地落在地上。
岁月流逝，再也没有谁记得蝉和蚯蚓的故事，连诗与歌最后都被遗忘了。但是，在风和树的心里，永远埋藏着关于时间和友情的秘密，永远收留着那两个小小的灵魂。（《儿童文学》2012年1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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