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两汉四百年53

六十二、祖孙斗法

看宫廷剧里，我大清恨不得挂个大招牌，上书：后宫不得干政。

然而慈禧太后稳稳掌控朝政半个世纪，连皇帝都是可以随意废立，所以皇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

无非是秩序下的一种权力交易罢了，需要被自下而上的拥护。

在武帝初年的汉家朝堂之上，站满了既得利益者，到底崇儒还是崇尚黄老，既得利益者真的会在乎吗？

他们真正在乎的还是传统力量带来的权力继承，亦或者是打着革新为名义，新皇帝来的一场权力场大洗牌。

现在要求继承，不能打破现有格局的是功臣元老们，他们推举了太皇太后当自己的利益代理人。

要求重新洗牌，重新划分权力蛋糕的是后起之秀的儒生们，他们选择了皇帝。

汉高祖白马盟誓里说过：非功不得封侯，所以这里到底是制约谁呢？

汉朝规矩，在官僚群体里，没有封侯是做不到高端职位的。

大家一YY，总觉得封侯很容易，但你看身世煊赫，牛皮吹得哄哄的李广到死都没捞到一个，所以封侯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虽说当时的儒生们不像后世那么文弱，但立封侯的大功劳只能通过军功才能拿到，但军方是功臣集团的私家领地，没有根基的儒生就是再怎么能打，投笔从戎，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冒不出头来。

之前我们讲过的御史大夫直不疑，十分庸懦的一个人，因为站队站的好，竟然也在七国之乱里因为军功而封侯。

想想看，为啥个人武力值很强的李广在七国之乱里就是没捞倒封侯的赏赐？难道仅仅是因为跟刘武走得太近的缘故？

因为李广是汉文帝一手从代地里提拔起来的，不是功臣集团的，无论他再怎么被文帝景帝信任，甚至都可以长期宿卫宫廷，但到了有好处的时候，那必须还得被打压。

朝臣们都知道，新皇帝年轻，代表无限可能，老太后年老，大约没几天好活了，但那又如何，下面人的拥护，是从维护自己利益角度考量的。

所以刘彻真的是发自内心崇儒吗？

皇帝用非常高规格的利益把赵绾王臧的老师申公接到了长安，但并没有特别待见，申公苦口婆心的给皇帝讲了许多儒家的道理，小皇帝压根听不进去，给了个建设明堂的工作扔给了八十岁的老头子。

老头也不傻，很快就知道皇帝的真实心意，于是也开始玩消极怠工的一套，在京城里吃吃喝喝逛逛，时间一到，就嚷嚷着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要回家休养。

虽然彼此相处的并不算太融洽，但皇帝跟申公的目的都达成了。

皇帝通过高规格接待申公向天下传递了自己打算改弦易辙的决心，千金市骨的计策当然也能引来各方人才钱来投效。

买股买潜力股，潜力股发布重组公告，当然市值蹭蹭上涨。

在申公，被皇帝以师礼隆重接待了，这下名声就更大了，老头子八十多岁了，除了名声，还有什么更能让他动心的呢？

朝中有野心的臣子们开始往皇帝身边聚集，打的口号就是崇儒。

当然了，很多事不能一开始步子迈得太大了，儒家不是擅长礼仪吗？从礼仪出发，先议定修明堂、改正朔、易服色及巡狩封禅等儒家礼制。

但既得利益者的联盟早就在朝廷上盘根错节，但凡皇帝的施政用人举措不合他们的意，哪怕就是个礼仪章程，也能立刻就搬出东朝老太后来压制，很让小皇帝吃了不少亏。

大汉朝以孝治天下的话可不是白说的，有长辈在，怎么可能轮到小皇帝真的当家做主呢？

刘彻的祖父和父亲以腹黑闻名，潜移默化之下，小皇帝也学了许多。

朝政不是处处被老太太插手，自己无法撼动吗？

小皇帝于是大规模的组织贵族少年天团，到处游猎，深入民间，甚至还传出践踏百姓青苗的事。

这仅仅是皇帝的一种任性发泄吗？

贵族少年们也是少年，少年人谁不想挣脱长辈的桎梏，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每个家族的未来都是那些贵族少年，少年们如果把前途跟小皇帝绑定了，那么老头子们哪怕是再怎么心生不满，不还得为了家族的未来忍了？

他毕竟是皇帝，代表了未来。

少年心性游玩的背后藏着一种曲线插手朝政的策略，太皇太后能看的出这里的帝王心术与否，不知道，但被提拔起来的赵绾却有点坐不住了。

熬到御史大夫这个高位，在赵绾看来，靠的是皇帝的赏识，但现在皇帝却迷恋于田猎无心朝政，身边的亲信都是一群年轻人，长此以往，自己被撂在前朝等于是坐了冷板凳，还得应对那些扛着维护黄老之学治国的政敌们各种攻击，白白当了个靶子。

卫绾是怎么从丞相宝座上被撸掉的？自己哪里能跟卫绾比资历呢？等靶子当得差不错了，皇帝带着那些新宠入朝，刚好把自己给扔出去平复满朝的非议，这种锅坚决不能背。

一盘算其中厉害关系，赵绾有点坐不住了，那就得找对策。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小皇帝重新回到朝堂之上，走正规途径治国，君臣之间的依赖和信任就断不掉了。

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太皇太后，老太太干政太多，导致皇帝厌倦朝政，那么就请老太太回自己后宫养老去吧。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

这件大事事先到底有没有提前跟皇帝商量过呢？我以为肯定没有，刘彻精明且腹黑，定了曲线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会傻乎乎的直接挑战老太后的权威吗？

这就跟清末谭嗣同密谋发动兵谏一样，以下犯上，摆明了是造反的勾当。

窦太后的儿子没了，孙子可多得很，就景帝这一支就有十四个，挑选余地大得很，以子孙不孝这一条，老太太学吕后来个废天子，难道找不到足够的支持者？

现在小皇帝直接挑战老祖母的权势，那叫鸡蛋碰石头，赵绾跳出来主动揽活，这叫僭越。

果然，赵绾的这一招很快就激发了老太太的怒火。

史书上说，窦太后让人偷偷去找来赵绾王臧的罪证，这才让他们下的大狱，但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一波老太太的反击，不仅是针对赵绾王臧，连带外戚窦婴、田蚡的丞相太尉都被撸掉了，一起解职归家。

满朝重臣全部都被换了一拨，换成窦太后以为老城谨慎，功臣世家的那一拨。

这就是一场政变，由赵绾王臧不当言论引发的政变。

这么大件事，总得有个借口公告天下吧，如果公开说皇帝失德不孝，纵容朝臣不敬太皇太后，这皇帝怕是也当不下去了。

汉承秦制，法家虽然要用各种手段玩弄司法，但总归还是得讲法制精神，定罪就是个讲究了。

罪名不能加给皇帝，因为一旦形诸笔墨，刘彻就只有被废一条路了。

这时候不得不说有个好丈母娘的重要性。

刘彻的姑姑兼丈母娘馆陶公主是窦太后唯一在世的孩子，母女之间本来就亲近，又加上这位公主特别擅长讨好老娘，后宫之中，各种怀柔示弱的感情牌一张张打出来，老太太的暴怒很快就平息了，于是得想一个不伤皇帝面子的处理方法。

只好由赵绾、王臧背了所有的罪责，于是有人给太后呈上这对师兄弟的各种罪证，于是两位儒臣都下了大狱，很快就自杀了。

自杀其实还是一种恩典，让自杀等于是保全了家族。

所以老太太有没有想过废掉这位桀骜的孙子皇帝呢？

其实大概率是不会的，毕竟形同政变的上奏是赵绾自作主张。

机智的小皇帝一早就开始荒废朝政，带着一大帮勋贵子弟到处游猎，这些帝国的未来之星们都跟皇帝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足以动摇一大批权贵家族的立场。

如果小皇帝被废，重立新帝，请问那些跟小皇帝交好的少年贵族们还能有未来吗？

再说，年轻人青春期的叛逆谁没有见过，换一个假如还是这样呢？

当然，放过小皇帝不等于放纵朝政，借着这次机会，老祖母出手把整个外朝全部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人。改以开国功臣后裔许昌、庄青翟为丞相、御史大夫。

至于一帮儒生兴冲冲搞得那套明堂等儒家礼制也就被废弃搁置无人敢再议了。

这一局，老太太大获全场，但时间总归是站在年轻人这一边，不到20岁的小皇帝只要能沉得住气，一点点的建设自己的班底，总能熬到老太太管不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