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说说《红楼梦》中的一个名场面——晴雯撕扇。
晴雯撕扇是紧跟着晴雯吵架后发生的。
晴雯中午吵架输了,没想到到了晚上,就以撕扇的“壮举”又翻身赢了个漂亮。
我们一起接着往下看。
话说,宝玉跟晴雯吵完架,就跟薛蟠他们吃酒去了,一直到傍晚才醉醺醺地回来。
一进怡红院,就看见凉榻上躺着一个人,宝玉只当是袭人,就一面坐下,一面推她,还问道:“疼得好些了?”
只见那个人翻身起来就说了:“何苦来?又招我。”
宝玉一看,原来是晴雯。
这时候宝玉的气也消了,就把她一拉,拉到身边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娇惯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也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拉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宝玉这样说,不就是把“求和解”这三个字挂在脸上了吗?
晴雯回道:“怪热的,拉拉扯扯做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
这就是小姑娘的娇嗔了,也根本不提吵架的事儿了,而是顾左右而言它。
这不就意味着在晴雯心里,中午那些不愉快已经翻篇儿了吗?
那既然双方都和好了,晴雯就告诉宝玉,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她都派在那水晶缸里呢。
宝玉就让晴雯洗手拿来给自己吃,晴雯又笑了说:“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哪里还配打发果子吃。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
宝玉此刻是心情大好,笑道:“你爱打就打,这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叫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它出气。”
晴雯听了就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来扇子让我撕,我就喜欢听撕的。”
宝玉听了就笑着真递给她,晴雯果然就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
正说着呢,只见麝月走了过来,宝玉就赶紧上去,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来,递给晴雯。
晴雯接了也撕作几瓣,两个人都大笑起来,麝月就说:“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麝月说:“既这么说,就把那扇子匣子搬来,尽她撕去可好?”
宝玉也笑着说:“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手撕绢帛这个故事的原型不是别人,而是著名的红颜祸水褒姒。
明朝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就说了:褒姒最喜欢听撕绢帛的声音,周幽王就把绢帛都搜罗来,让她撕,以博得美人一笑。
后来,撕绢帛,褒姒也不笑了,周幽王才又想到“烽火戏诸侯”这么一个损招。
当然不是,要知道所谓红颜祸水正是最最经典的儒家概念,而《红楼梦》对于儒家的观念并不感兴趣。
儒家最讲究民教,因民设教,也就是说,你是什么人,就得守什么样的规矩。
《红楼梦》里面,大家为什么都会觉得宝玉应该好好念书,长大后考取功名呢?
中国古代的思想是儒道互补的,儒家讲不通,宝玉就从道家那边找出路。
道家讲究什么呀?道家讲究【自然】,所谓【自然】,就是自然而然。
拿宝玉来说,身为男子,他却喜欢无欲无求,天真烂漫,那就在无欲无求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堆里混好了。
晴雯也是如此,身为丫头,她却喜欢率性而为,那就让她随心所欲好了。
这样来看,宝玉和晴雯吵架归吵架,却又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反叛者。
儒家不是讲究爱物吗?一蔬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可宝玉却说,一个物件,你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只要不拿它出气,就算是你爱物。
那晴雯就跟着她说就喜欢拿扇子撕着玩,然后宝玉就真真纵着她撕着玩。儒家不是讲究实用吗?千金可以拿来买柴买米买书,但是宝玉却偏偏拿来买笑,寻得精神的愉快。
这可不是两个成年人深思熟虑的社会化活动,恰恰相反,它就是一种摆脱狂放的轻松自在。
这就像是今天我们所说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或者说“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其实,我们都知道世界再大,我们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撂挑子,每次说走就走,但是,话又说回来,人生一世,谁还没有过一两次说走就走的冲动呢?我们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那种自在和冲动,晴雯通过撕扇,恰如其分地做到了。
这就是道德和审美的区别,也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区别。
曹雪芹果然是个伟大的作家,他永远不会告诉我们哪一个更好,但是他会把不同的美展现出来,让我们知道人的精神世界原来是如此的丰富。愿我们都能在做好“袭人”的同时,也能守住我们内心的“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