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是个中医，一个十里八乡有名的老中医。
因为爸妈工作忙，我小时候常驻在外婆家。自我记事起，外婆家每天门庭若市，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外公的诊室很是简陋，只有一个药柜，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患者进来之后，外公就会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手枕，边把脉边问问情况，然后再看看舌苔。不一会儿，外公就抽出一张纸，刷刷地写出一个药方，吩咐人家去装药。他老人家那字迹，真是传说中医生的书法，一个字也看不懂。但临近的几个药房都认得。店员拿起方子，一般都是先是惊叹一句，“啊，这是常老先生的方子，您稍等”，不一会方子就精准地配好了。
外公治肝病是一绝，家里头来的那些操着吴侬软语的患者，十有八九是来看肝病的。三十多年前公共汽车还不多，记得有一个上海人专门坐了一天的小客轮特意登门致谢，带的大白兔奶糖我到今天还记得，哈哈。
外公也救过我的命。五岁那年夏天，我高烧不退，很快就送到了外婆家。我一个远房表弟，差不多年纪，也是高烧，前后脚送了过来。治了几天，又是吃药，又是刮痧，但两个人高烧还是不退。表弟的父母动摇了（人之常情），把孩子转到了县医院。我还是外公接着治，继续刮痧喝药降火，外加物理降温，指尖放血，一个星期后终于不发烧，慢慢康复了。我那表弟在县医院继续发烧，不幸夭折。我们显然不能因为结果不一样就可以枉断当初该怎么抉择，但两相对比，很难让人不感慨。
虽然生意兴隆，但外公从不收锦旗，因为他觉得虚的没意思。交了费，心意已经到了。
谁也敌不过岁月。快八十的时候，外公已经有些精力不济，记不住一些方子了，但他不能接受在患者面前翻纸条查方子，毅然退休了。随后镇上的中药房就转型兼卖西药了。乡下口碑相传，不是信得过的中医谁去看呢？毕竟抓药、熬药、服药都比西医麻烦多了。
以我浅薄的见解，好的中医真是可遇不可求。外公十几岁时兄弟三人一起去学医，他的两个哥哥都没学出啥名堂。外公的师傅到后来也是名气远逊于自己的高徒。学中医既要天赋，也要勤奋。我表姨曾哭着喊着要跟着外公学医，外公吩咐她先把两册脉诀，四册药理背熟了，结果我常常看她看着看着就走了神，结果没两年就不学了。
好的中医也会客观地处理中西医的关系。他常常说，中西医各有所长、各有所用，要灵活配对使用。望闻问切之外，听诊器和温度计他照用不误。打针，吊点滴，开西药也毫不犹豫，疗效最重要。动手术效果更佳的，直接推荐去医院。
外公五年前已经仙逝，但他在我脑海里总是定格在他六七十岁的样子。他不穿白大褂，而是一件笔挺的中山装，正襟危坐，脉枕一拍，声如洪钟，“来，把手伸出来！”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