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
王世国/文
从2005年到2015年，张海先生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长达10年，而在此之前，1991年他就担任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团主席，直到时2007年。一个人在省和全国担任书协主席长达数十年，这在当代书坛可能是绝无仅有的。2018年他被授予“中国文联终身成就书法家”荣誉称号。张海诸体兼善，而最能代表他书法风格特征的则是隶书。那么，他的代表性书体究竟怎么样，我们来看看他书写的李白五绝《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张海隶书《李白·独坐敬亭山》
这是一幅写于2007年的书法作品，书写时他66岁，可以说正值书艺的盛年。作品端正严整，笔画灵动，线条刚健；字形结体，中宫紧敛，上下宽展，笔法上或隶、或简、或楷、或篆、或行；虽像是隶体，但实是多体杂糅；由于随意书写，完全没有隶书原本应当追求的高古境界或者金石气，反而呈现出当代流行气息。这的确是一种非同寻常、惊世骇俗的隶书新面貌。作品在章法上排列齐整，并不新奇，遵循的是汉隶碑版的古法：纵向字距疏阔，而横向字的排列紧密。这是隶书特有的章法，书家采用这种章法即是表明他写的书体是隶书。
汉隶《曹全碑》
隶书是产生于秦汉时代的古老书体，它是由古文（篆字）转变为今文的标志。隶书由篆书简化而来，它不仅消除了篆书的象形成份，而且，它破篆书圆势而为方形，变笔画联结而为断绝；变“篆只一笔”（中锋平移）而为点画分明，有粗细轻重之变。特别是到了东汉时期，隶书发展成为“八分”，那蚕头燕尾、左波右磔、一波三折，更是成为隶书笔画的审美特征。
张海书法条幅《唐人诗》
而张海的书法却大大突破了上述隶书的规范，在这里看不到“蚕头雁尾”和“一波三折”。例如下图中，他写的“高”“云”“两”“亭”等字的横画，起笔虽是逆锋，但是由于长锋硬毫缺乏表现力，结果变成圆点，细瘦平直的横画完全没有波折。“去”“不”字的横画虽然较粗，但仍为平直笔画。“尽”字最后一横虽然像一波起伏，但收笔时没有按锋写出一磔，竟然是向下出锋。作品中也看不到“左波右磔”。它把隶书的“左波右磔”变成了简单的上窄下宽两个斜竖。例如：“闲”“有”；不仅如此，“相看”二字中的“目”也写得上窄下宽。
张海隶书《李白·独坐静亭山》
张海对隶书笔画的这些“创新”或“改造”，构成了其独特的风格，成为其特有的符号。不仅如此，他还将楷书、行书、篆书、汉简的笔法引入隶书之中，形成了多体杂糅的新面貌。作品中“众”“鸟”“高”“尽”“云”“两”“只”“有”等字中横折或横折钩的笔法，便是标准的楷书笔法，写得十分刚猛；而“众鸟”简直就是楷书字，“飞”“孤”“独”“看”“两”“只”则与行书字无异。作品中有的字如“云”“不”二字，还夹杂着篆书圆转的笔法；“雲”的下端写成篆的体式，“敬”“亭”的弯钩采用汉简的笔法。这些均为张海隶书的风格符号。
作品中他还用草书绞转的笔法来写点甚至竖，如“众”“鸟”“高”“亭”“山”等字的点，均是先逆锋向上，再按锋点出，写“尽”“看”的短竖也先逆锋向上后，再绞转而下。原本很好，可是字字如此，而且都留下一条细小的尾巴，便显得有些俗气了。
欧阳询隶书《房彦谦碑》
在书法史上，确有书家在隶书中引入其它书体的笔法，从而创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书风。例如，唐代精于楷法的欧阳询就是以楷入隶，隶书《房彦谦碑》写得方严峭险，骨力挺拔；清代邓石如更是以篆入隶，他的隶书既有篆书的古拙浑厚，又体现隶书的精致严密；特别是北周的赵文渊，在他的《华山神庙碑》中更是杂糅了篆、隶、楷多种书体的笔法，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纵观这些隶书的创新者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他们并没有舍弃隶书的审美特征，虽然杂糅了的多种书体，但是它仍然保持着明显的隶书特质，仍然遵循着隶书审美本质的规定性。
颜真卿《裴将军诗》
不过，书史上还有一些书家它们不是在笔法上而是在字法（书体）杂合楷书、草书、隶书甚至篆书，在同一幅作品中表现出来。颜真卿的《裴将军诗》就是由楷书与草书集合而成，而郑板桥的“六分半”更是多种书体杂合的结晶。这些在同一幅作品中杂合多种书体的创作方法，带来书法艺术的新面貌。如今，有学者将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字体于同一幅作品中出现，且融合化一为有书法审美准则的书法创作，称之为“书法合化“，把这类作品作品称之为“合体”，甚至认为它是在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之外的第六种书体。
多种书体杂合的郑板桥“六分半”书
很明显，张海的隶书取法于北周赵文渊的《华山神庙碑》（下图）。问题是，隶书从汉代发展到南北朝时期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东汉末年的隶书已经越来越标准化，装饰特征非常明显，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隶书开始楷化，而赵文渊的隶书大量楷书笔法的运用，正是表现出这一过程时期的特征。也正因为如此，赵文渊的隶书虽然写出了自己的风格特色，但是他在书法史上并没有突出的地位，其影响也只是在北朝。俗话说：“学其上者，仅得其中；学其中者，仅得其下。屋下架屋，愈架愈小。”张海的隶书取法于北周赵文渊，这不免是“屋下架屋”了。书法当追源溯流，取法高古，特别是书写篆隶这种古老的书体更是如此。
北周 赵文渊隶书《华山神庙碑》
“左波右磔、一波三折”，这是隶书特有的形式美，是许多年和许多人在书写中提炼出来的程式和规律。而“强调形式规律，注重传统的惯例和模本，追求程式化、类型化，着意形式结构的井然有序和反复巩固”（李泽厚） ，这正是华夏的美学传统。所以，就是《石门颂》这样粗糙的摩崖石刻，尽管笔法简单，线条没有明显的提按变化，但它仍然表达出隶书“左波右磔、一波三折”的审美特征。显然，张海的隶书却舍弃了它，呈现出一种新面貌，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对于这种“不伦不类”的新书风，我们姑且就称之为“合体书”吧。
汉隶《石门颂》
张海的隶书虽然风格独特，但这只能说明他已经成为一位成熟的艺术家，而要成为大家则又另当别论。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成为一个称职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人们总是认为，书法家协会主席的书法一定是最好的，此乃大谬也！作为社会团体的领导人，主要是看他的领导才能和决策、组织、协调能力，否则写得再好于书法家协会何益?
对此，你怎么看呢？
王世国编著《书法非常道》，岭南美术出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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