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腊八一过，父亲便要开始张罗着杀猪了。父亲会备了绑猪的绳子，杀猪的刀子，捅猪的梃子，甚至于放猪的板子，都会一一准备齐全。母亲也会早早地把风干的白菜用开水烫了，

再用清水浸泡，满满的一大瓦盆，放在那，就等着和猪身上的肉一起下锅，做大大的一锅杀猪菜。

杀猪似乎是个很大的事情，每年杀猪，父亲都会在头一天上，早早地安排好要来帮忙的人，并在心里将帮忙的人做个粗略的分工。叉叮嘱母亲，第二天要老早吃早饭，等人来了，能早点动手。

第二天一早，按照父亲的吩咐，一切妥当后，家里那口最大的锅，便被填上溜边溜沿的水，架上木柴开始烧了。圈里的肥猪被众人七手八脚地逮住后，四个蹄子一捆，用杠子一穿，四脚冲天地就给抬出来了。那猪自然是不甘心，摇头摇尾地挣扎，嘴里流着很长的口水，直直地哀叫。人们可不听它的，把猪抬到方桌子上，压腿的压腿，拽尾巴的拽尾巴，一点也不敢松了劲儿。父亲拿着那把双边都是刃的尖刀子，在腰上的围裙上抹了抹，嘴里一边叨念着“猪羊一刀菜，吃你你别怪”的话，一边很利落地，把刀从手按着猪脖子的地方，插进去。具少顷，那血呼一下地就冒了出来，血注一样，落在下面接血的盆里，哗哗啦啦的，竟也有水的声音。那猪一直是叫着的，那声音先还是尖尖的，狠狠的，慢慢的，就有些哼哼唧唧的了。等到脖子里流出的血开始滴滴答答的时候，那猪就彻底地不叫了，只呼哧呼哧地喘气，偶尔，那气喘得还抽抽噎噎地。那声音，像委屈，又像是叹气，直到脖子和腰上劲都松软了，那气息便是一点都没有了。但身上，还是热的。

父亲会在猪的后小腿上割一个小口，把铁梃子从小口穿进去，顺着皮穿过猪肚子再一直穿过前腿，最后穿到猪的脖子上。用嘴对着这个铁梃子捅过的小口往里面吹气，很使劲，一大口一大口的，几个男人轮着吹，直到整个诸变得像个充了气的气球一样，才把它又重新抬起来，放在烧开水的大锅边上，舀了热水往猪身上浇，握着勺子头的手也紧跟着上去，贴着猪皮，使劲地往下拉。随着猪毛咔咔地脱响，一勺子一道白印，很快的，那白就很大一片了。充了气的猪被撑得很开，很多褶皱都平了，毛褪起来，也特别省力和方便，连大腿和腋窝，都留不住一点的脏东西了。

猪白白的皮肉露出来后，便又被吆喝着抬到院子口的桌子上，翻过来调过去的，用砖头蹭，用刀刃刮，几个人轮流着，在猪身上使劲。之后，再一盆盆地往上泼水，把那些刮下来的污垢都冲洗的干净后，才把猪重新抬到屋里，放在干净的板子上，开膛破肚。猪头猪尾和四个蹄子先被割下来，盛在筐里，放在耳房冻上，一直到下一年的农历二月二才吃。之后是猪肠子猪肚子，被一点点地从膛里倒出来。被倒空被翻转，带着脏气被来回清洗，一遍两遍三遍，用红碱水，用酸菜汤，直到把那肠子洗白了洗透了，洗肠子的手指都跟那肠子一个颜色了，才算罢休。

最先下锅的肉，是猪头割下来后，紧挨着猪头的那块血脖儿，上面带着刀孔的痕迹，割成方方的肉块放到锅里。猪肺和猪心，也一并扔锅里，熟的时候却也不见得吃，要等到春

节时，或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做成菜端上桌子。锅底的木柴烧得轰轰隆隆地响，只要锅里的水沸起来，那肉香便也跟着飘出来了；满屋满院子都是。

装猪血的盆子被母亲端到屋里时，还忽忽地冒着热气。搅拌猪血的秫秸棒棒儿就插在盆子里，白一截，红一截，可好看的样子。母亲把它放到角落里，等猪的肠油出膛后，便开始张罗着和血灌肠子了。

和血灌肠子，从来都是父亲的事。别人不插手，父亲也不许别人插手。好像别人一动，那血便要被糟蹋了似的。父亲那天也很有样子，腰上围着围裙，胳膊上带着套袖，手里拿着搅血的长擀面轴子，屋里屋外地走，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他一边吩咐厨房要剁多少肠油，一边要亲自查看剁碎的葱末、蒜末、香菜末、姜末。确认满意后，才会经他的手，一样不少地掺进血盆里。其间的盐、精、酱、醋，也都一一调得齐全了。最后，再加入上好的养面调拌。荞面放多少，也是个精细活，多了，肠子熟了发硬口感不好，少了，血肠出锅后又立不住刀样子难看，所以掺拌时，一定拿捏得不多不少，均匀适度，血肠煮熟后，不仅吃着好，看着也得好。

猪的身体被彻底地剖割、分解、去骨、剔皮，一块一块地摞着，搬到耳房。再在板子上摊开，一块块地摆放。人坐在炕上开始喝酒吃肉的时候，那肉也冷冰冰，没了一点温度了。晚上夜冷的时候，父亲又拿上水去肉板上掸上几遍，第二天时，那水连着那肉，便都冻成冰了。冰裹着肉块，储藏到缸里，一冬天，都不风干。

作者：文润

摘自《通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