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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作者:康天杰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原标题:《刘姥姥   我只念着你的好》

《红楼梦》第一百零五回,宁、荣二府被抄,贾家树倒猢狲散。有的隔岸观火,有的避而远之,有的落井下石:“同朝这些官府,俱藏躲不迭”,更有本家的说:“祖宗撂下的功业,弄出事来了,不知道飞到哪个头上去呢,大家也好施为施为。”“满门口的轿马”的贾府冷落衰败下来。

这时有一个山野村妇却主动走进了荣国府,表达自己的关心与牵挂,满含真诚淳朴,并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她就是刘姥姥。

《红楼梦》中刘姥姥是个极特殊的存在。她以“芥豆之微”来往于富丽堂皇声势煊赫的贾府,显得很另类。她又是个温暖的存在。“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有着练达的人情,却没有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磨去人性的光辉和美好。自认卑微,不计屈辱,怀揣一颗感恩的心,只念着别人的好,给那个社会带来一抹亮色一份温暖。

有个故事这样说:别人打了你一记耳光,要把它写在沙地上,让风很快抹平它。别人帮助了你,要把它刻在石头上,让它经得起沧海桑田的变化。刘姥姥是把贾府对她的好刻在了心上,并用实际行动进行回报。

说起刘姥姥和贾府的关系,只是“略有些瓜葛”,实在很远,远到她和贾府拉关系让人感到很可笑。刘姥姥是王狗的岳母,和王狗的王家是亲家关系。王狗的祖上和王夫人的父亲“连了宗认作侄儿”,两个王家是连宗的本家。王夫人、王熙凤嫁到了贾府,她们的王家和贾家又是亲家关系。刘姥姥和贾府可算是“她的亲家的连宗本家的亲家”。很拗口吧!贾母称刘姥姥为“老亲家”也正缘于此。这是一种八竿子甚至十六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刘姥姥能想到这种亲戚,如果不是她特别善于拉关系,就是她生活太过艰难,不得不尽可能的寻求一点帮助。

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时,是很自卑的。到了荣国府大门前,她“不敢过去”,“溜到角门前”,“蹭上来”对看门的人称呼“太爷们”,胆怯到了极点,谦卑到了极点。就这还遭到了他们的冷落捉弄,让她“远远的那墙畸角等着”,若不是一个年老的发了点善心,指引她到后街门去找周瑞家的,真不知道她等到天黑能不能进得了贾府。贾府“那边都是一双富贵眼睛”,未进府门,就费尽了周折,遭尽了白眼,受尽了屈辱。

王熙凤是以高高在上的冷漠傲慢的态度接待刘姥姥的。刘姥姥还是“蹭”着过来的。不得不来,又有几分不敢,几分不愿,几分羞愧,内心矛盾而自卑。王熙凤一身珠光宝气,“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嘴里说的是“请进来”,那慢慢的冷冰冰的语气,扎心扎肺透骨生寒。等着“刘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她又装腔做势,“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她的作派和言语是要把本就卑微的刘姥姥碾压到泥土里。

这次刘姥姥拿到了王熙凤给的二十两银子和一吊钱,这很有嗟来之食的味道。以她的精明,自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冷漠和屈辱。

眼高于顶待人刻薄的王熙凤,“偶因济村妇”种下了善根,“积得阴功”,为女儿巧姐留了条后路。刘姥姥算幸运的,她没有白来,得到了救助。王熙凤更是幸运的,一点仁爱种下了善的种子,特别是这颗种子种对了地方,种在了一方懂得感恩的心田上,最终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有幸投了贾母的缘,人们对她也就好多了,但还是会拿她开玩笑,主谋还是王熙凤。借贾母戴花时,王熙凤给她“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把她“打扮成了老妖精”,吃饭时又让她充当小丑,“拿他取笑儿”。她就自我嘲笑:“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笑翻了全场。又故意拿鸽子蛋出丑卖乖,显示自己的无知。

卑微之人,是没有资格谈尊严的。明明知道别人在取笑自己,还要非常卖力地配合;甚至为讨好别人,不惜自我作践,显示自己的可笑愚昧。这里面不可能没有辛酸屈辱。

不同的是,有的人在有求于人时会一味的谄媚讨好,打落自己所有的颜面,甚至匍匐于泥土中,低贱到尘埃里。一旦得势,就会忘恩负义,乃至变本加利,把以前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把别人打倒,再踏上一只脚。有的人却总是只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让滴水之恩汇聚成甘甜的清泉,以最大可能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

前一种人比比皆是。有道貌岸然的官员,有忘恩背义的奴仆,也有“爱银钱忘骨肉”的至亲。

贾雨村能够重新做官,贾府出力颇多,他也时常到贾府走动,还常常要见见贾宝玉,以讨好贾政等人。在贾府遭受参劾时,他却“怕人说他回护一家儿,他倒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一个典型的趋炎附势转脸无情的小人。

赖家是贾府几辈子的奴才,赖大赖升在两府作总管,赖嬷嬷“家去一般也楼房厅厦”,孙子辈的赖尚荣“又蒙主子的恩典”“捐了前程在身”,被选出来做了知县。赖嬷嬷来请王熙凤赴宴时,说了一大堆“主子们的恩典”“上托着主子的洪福”“要尽忠报国,孝敬主子”等感恩戴德的话。等到贾家衰败,贾政送贾母灵柩回南方,盘费不足,向赖尚荣借500两银子,他却只给了50两。值得注意的是,赖尚荣也绝不是清官,拿不出银子,他的弟弟就说“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手也长”。随后全家见不能“乞恩放出”,就告假离去。典型的忘恩负义的奴才嘴脸。

贾赦的女婿孙绍祖,更是势利到了极致。贾家被查抄,贾赦被发配,他阻止迎春回家送父亲,还立即向贾政索要银子。更无耻的是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她是巧姐的亲娘舅,巧姐说:“我妈妈在时,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他闹出事情贾琏也曾帮忙上下打点。他在贾府受益最多。王熙凤尸骨未寒,他就伙同别人要卖掉巧姐,泯灭亲情丧尽天良。

他们用丑恶的心灵很快覆盖了过去受到的恩泽,快速唤醒曾经的不如意,迅速把它放大,并以此作为自己为恶的理由。

刘姥姥与这些人相比,和贾家的关系要远得多,受到的恩惠也要小得多。她却时时只记起别人的好,并精心培植让它成长壮大,开出了绚丽夺目的感恩之花。

刘姥姥几进荣国府,除第一次是寻求帮助,其它几次多是带着感恩的心去的。第二次送去了“头一起摘下来的”枣儿、倭瓜、野菜,“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满满的真诚和感激。第三次写她进荣国府时贾家已经被抄,“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要从这个“百足之虫”上榨取最后一点好处。

刘姥姥却是真心来探视和慰问的。她一见到病入膏肓的王熙凤,就说:“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说到贾家被抄和贾母去世,她说:“阿弥陀佛,前日他老子进城,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我就几乎唬杀了。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心。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我又喜欢,就要来道喜,为的是满地的庄稼来不得。昨日又听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唬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我和女婿说,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进城瞧瞧去的。”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朴实的语言说出真诚的牵挂。我可以不来锦上添花,但一定要来雪中送炭。这个看似粗俗可笑的老婆子,让多少人汗颜!

刘姥姥对贾府的感激,不是停留在口头上,更是付出了实际行动。王熙凤死后,王仁贾环等人合谋要卖掉巧姐,王夫人平儿六神无主,刘姥姥挺身而出,主动提出让巧姐到她家里去。“咱们说定几时,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了去。”“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赶到姑老爷那里,少不得他就来了。可不好么?”有见识,有方法,有行动,爽快果敢有担当。

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更是把刘姥姥救巧姐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她远赴瓜洲,一路奔波寻找巧姐,买房子买地,最终从妓院赎出了巧姐。里面有一个细节特别感人,她从巧姐头上拔下戴着的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个卑微的村妇一下高大起来,让我们看到了正直和风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管你是怎样“投我以木桃”的,我都会只念着你的好,都会尽自己所能真诚的以“琼瑶”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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