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密探零零发》《一个字头的诞生》《冲锋队之怒火街头》《龙咁威》《老鼠爱上猫》《志明与春娇》......
他是男主最好的发小和伙伴,是时代中最活泼的鬼马青年。此后几年中,上帝残忍地,迅速地,抽去了他身上残存的青春能量。这里面多少熟悉的面孔,郭富城、杨千嬅、万梓良、鲍起静……但最让Sir眼前一亮的,唯有张达明。
电影里的他,脏兮兮,皮包骨,一张嘴,牙齿又黄又烂。大病后的张达明,笑称自己不用化妆,也能演出流浪汉的落魄。这一刻说什么泪光,什么颤抖,什么哭腔,都是对演技的羞辱。“有头发谁想做和尚,我有去找工作,是真的没人雇我啊。”他是其中的一位陌路人,他的故事,也是整个香港社会的故事。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的他,最开始其实做的是,舞台剧。26岁,他开始参与电影编剧。
1990年,他的《笑声撞地球》初踏影坛,但阵容强大,什么曾志伟、廖伟雄、林敏骢、李美凤……甚至许鞍华也来客串。
这部牛刀一试的小制作没什么大反响,早期的张达明,也就出现在结尾字幕而已。1995年,黄子华找他合演了一出《栋笃笑双打之玩无可玩》。“我当时很想借鉴内陆的相声,传统相声都是两人,既然在香港做,我要第一个做双人相声。”那时张达明没什么人知道,但因为两人曾合作过,黄觉得张有趣、有创意,又有表演才华,所以才拉着一起“混合双打”。黄子华是明目张胆地胡言乱语,张达明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张达明外形“薯头薯脑”,一开口,大家往往还以为他认真的……所以当他忽然搞笑时,不免会有几分出其不意的反差萌。1996年,他接拍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电影角色,Sir都不用提角色名,因为那就是大家都熟的……但从《大内密探零零发》开始,出现了这位,怎么看都不像皇上的“皇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世上还有另一种苦恼,居然比单身狗更甚。将张达明与周星驰其他的黄金配角,拉到了相同的地位。加上如花、达文西、酱爆、田鸡.......共同组成了周星驰电影的配角小宇宙。
两部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以及《买凶拍人》,它们才是Sir心中张达明的电影巅峰。这段时间他接拍了一些TVB电视剧,《美味天王》和两部《状王宋世杰》。
这部剧是在《审死官》的剧本上扩充而成的,比起星爷版的宋世杰,张达明版更老成一些。电视剧里,人物总要相对现实一些。张达明利用自己的几分木讷气,反而赋予了宋世杰这位状师该有的内敛。有趣的是,《状王宋世杰2》里,黄子华也跑来做男配,扮演宋世杰的死对头赖三。说是玩,其实是斗嘴。对方一怯场,立刻补上句,“我玩你的嘛!”宋世杰也成了张达明最重要的角色之一。
而另一巅峰,是电影。
1997年的《一个字头的诞生》,是Sir会反复观看的杜琪峰经典。这戏里有张达明,但今天不展开说了,留给你细细品味。张达明和杜导的合作也不算多,此外除了黄子华、谷德昭和周星驰,张达明合作最多的,还是彭浩翔。《大丈夫》里,给师奶通风报信的服务生;《青春梦工厂》里,轻易被人收买的仓管;《志明与春娇》里,口臭嘴贱的“早泄”(Joseph)……还是那句,如果这都叫“配角”,那真是找不到更好的配角了。这是彭浩翔的开山之作,估计当年没钱,就找来了两位好朋友。但听懂的,你知道是一位年轻导演总也不出头的愤懑,是草根的黑色幽默,是平民堆里养出的生存智慧。他的理想,是成为好莱坞级别的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但他的现实,是单身狗,是窘迫的知识分子。外表斯斯文文,却被流氓制片拖欠工资,折堕到要贩毒才能糊口。这是草根被逼到绝境的内心台词,所以说出来让观众又好笑又唏嘘:不,杀手也不想的,变态的,是这个“富人话事的世界”。为了炫耀金钱和报复一点点私仇,名媛富商们买凶“拍”人,才导致了这场荒诞的故事。阿全这位导演,现实不给他拍戏的机会,所以在这场杀人的荒诞戏里,他必须做到最好。拍的是真实的杀人,脑海里闪过的却都是大师的伟大操作,什么《基督最后的诱惑》《愤怒的公牛》……张达明很认真地做着荒谬的事,是这个角色最好笑的地方。这一场黑色幽默,其实也将彭浩翔当年的愤懑一泄而出。《买凶拍人》很多地方,都在隐射香港电影市场的千疮百孔,比如拖欠工钱、强行摊派角色、外行指导内行......(全是彭浩翔的亲身经历)。彭浩翔、张达明、葛民辉,都算不上这个职场的圈中大鱼。《买凶拍人》是小人物的史诗。
因为它从头到尾,没有剥夺小人物的最后一丝尊严。
这部片也让张达明,获第二年香港电影金紫荆奖最佳男配角提名。
是,他仍然没有大红大紫,但渐渐被我们熟知。
之后十年,是他忙碌的十年。
穿梭于各大电影,延续这“甘草演员”之路。不在乎角色大小,因为在他眼中:
没有角色是“小”。
△《买凶拍人》日以继夜工作的李栋全,是他本人的写照
如此付出,身体当然吃不消……2011年,张达明发现自己老流鼻血。不知道张达明怎么想的,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敬佩他的专业素养。为避免影响其他演员,他保持笑容,继续做戏,只在换戏服时清理鼻血。“我们表演者是为观众生存的,一定要抛开自己的感伤。”这是敬业,但Sir也会猜想,这是不是也在对他最爱的东西,进行最好的告别呢?虽然偶尔还能客串一两部电影,但慢慢,他消失在大众视野了。这些年,我们见他见得少,但他的好人缘慢慢浮出水面。一场病,让刘德华、古天乐纷纷解囊相助,周润发带着他跑步爬山,吴君如献计献药,吴镇宇找演员带他拍电影……2019年,他还在康复中,这一年,他接拍了《家和万事惊》。角色亦如是……他小吴镇宇三岁,却演大吴估计有三十岁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父亲。因为生病,他花光了积蓄,为了不拖累妻子,和她离了婚。银幕上的他们,曾经生龙活虎,但银幕之外的经历,每每令人唏嘘。一辈子干电影,演了一辈子“大哥”,最后只能靠朋友接济,晚景无比凄凉。
在专业性,角色属性上,他们毕竟不太相同,相同的只是都曾给我们留下过深刻印象罢了。他们曾经创造或参与创造了最新锐、最大胆的作品,一时风头无两。奋斗几十年一回头,不知何时,舞台中央已经没了他们的位置。以前我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创作,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自己最美丽的东西献给观众。如果我外表很漂亮,就把我的外表送给大家,但我没有。不过,文字、表演我可以。就像画家,他画画是为了赚钱吗?我觉得他更想把自己最爱的东西放在画中送给外界,对我来说,我的条件也只能是这样了。
但也有一种时候,叫无可奈何花落去。到那时,你看着手上残存的最后一两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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