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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彩练当空舞 ||蒙志军

作者:蒙志军  

说来也许有人不会相信,我在淮阴中学上了两年高中,其中一年学的是医学。那时大学不在中学里招生,而是从具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中招收学员,以基层推荐,层层选拔的方式进行。高中毕业的学生,大约有半数要下农村做知青,留在城里的,要么进工厂做工人,要么在街道上做些杂事。为增强学生进入社会后的竟争力,学校在高年级开设各种专业班,比如电工、农业机械之类的,我们班是医学专业班。我们班的培养目标,当然不是医院里的大夫或者护士,而是农村生产队里的赤脚医生。学校经常请卫生学校的老师和医院里的医生来班级上课。解剖、内科、外科、中医、针灸,不一而足。还专门讲过医学伦理,医者,先医己心,孔子说:“放于利而行,多怨。”只在乎自身利益是做不好医生的。

上解剖课的时候,老师表扬一位同学学习认真,到了痴迷的程度,在澡堂洗澡时,还摸摸自己身上的甲状腺、腹股沟淋巴结,又在肚子上比划哪里是肝脏,哪里是胃,哪里又是十二指肠,以便增强记忆,当然没有讲到其他人体器官。老师讲得一本正经,却盎然生趣,引得哄堂大笑。上针灸课时老师讲,小小一根银针,要扎进肌肉中去,靠的不是臂力,而是腕力,如何运用腕力?要在实践中多体会,最好的实践就是在自己身上扎针。于是我们每个人都拿自己作试验品,当然不敢在头上或者胸部扎针,手、手臂和小腿就成了最好的下针处。我至今还记的合谷、内关、外关和足三里等常常用到的针灸穴位名称。那时我们的班主任是杨守华老师,她教化学,对药学也颇为精通,她能将阿司匹林的化学成分分析得头头是道。她跟我们一起学习针灸,还曾笑咪咪地在我身上扎过一针。我买了几根针灸针和一瓶酒精回家,经常在自己身上试针,常扎的穴位是足三里,能助消化。我不曾饫甘餍肥,却常常大快朵颐。

接近暑假的时候,我们被分配到市内各医院和门诊所见习。见习跟实习不同,主要是看医生诊病和护士操作,自己无权上手。我和吴卓被分到清江市人民医院五官科,也就是后来的耳鼻咽喉科。吴卓是运动健将式的人物,鸷猛勇毅,曾在田径运动会四百米比赛中拿过名次,平时却温文尔雅。他出生军人家庭,常跟我讲部队大院的故事。比如大院家属开展军训,团长的儿子从军械仓库偷出一匣手枪子弹,东窗事发后被他父亲打得嗷嗷叫唤,那叫声有点怪怪的,活像《半夜鸡叫》里的公鸡打鸣声。再比如师参谋长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只是有点野性十足,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她将副师长的儿子打得趴地求饶,还有一次她在大院绿化带捉到一条花蛇,便用水果刀将花蛇剖腹,然后取出蛇胆生吞进肚里。

我们到五官科,也穿上白大褂,但每天只是扫地、打开水,然后观摩医生护士的工作。医生和护士对我们不冷淡,不热情,也无风雨也无晴。再说,大家都忙,也很少跟我们说话的功夫。有个来地方医院实习进修的军医,倒是有些闲暇时间,军人冷峻如冰,热情似火。他常跟我们招呼,还时不时教一些医学常识给我们,比如如何区别鼻炎和鼻窦炎?中耳炎的病灶是不是发生在耳朵的中部?油性耳朵的人是不是必然都有狐臭?这些问题未必很深奥,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很有吸引力,我们听得很认真。我发现军医与科里医生护士关系也很融洽,似乎人人都愿跟他多聊一阵。想来不只是因为那身军装令人敬重,他的亲和力也起了很大作用。不几天军医就奉调回部队去了。

第二天上班不久,来了一位咳嗽声如犬吠状的病人,科室如临大敌,四五个医生为他诊断病情,然后将他转往住院部去了。原来病人得的是白喉。白喉是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为消除可能残留的白喉棒状杆菌,整个科室开始密闭,用紫外线灯消毒。我才知道,除了酒精和消毒水,灯光也能消毒。

我和吴卓走出来,到院子里的草坪遛达,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草和树都碧绿。五官科在门诊大楼的二楼,我们可以看见科室的窗玻璃后边亮着紫色的灯光。遛达一阵之后,看见紫色的灯光还在。仔细一看,不仅有紫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无所不包,怎么回事?原来门诊大楼上空现出一道彩虹,彩虹呈半圆形,像是为整个医院罩上了一层吉祥的光环。吴卓和我都很兴奋。他还跟我讲述他曾见过的一幅景致,有一回他去栖霞山看红叶,山体如一盆火焰,正好山顶出现一道彩虹,彩虹和山体相映衬,连为一体,像极了凤冠霞帔的王妃,高贵又矜持。我被他感染,后来专门去了一趟栖霞山,见到红叶,但没见到彩虹。彩虹因为自身的美丽给我们留下很多想象空间,其转瞬即逝的身影却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过。然而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短暂与长久的差异只在毫厘之间。彩虹跟天边每朵飘浮的云一样留在人的记忆里。彩虹就像一只天鸿,偶尔飞进我们的生活中,它带来尘世之外的消息,纯净又富有启迪性。彩虹又像桥,像天渡,在岸与岸的对视中助人过渡。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

在医院见习一个月后,我们回到学校,继续学医。学校请了一位徐姓外科医生来上课,哪个医院的我忘了。讲的不是外科学,而是他参加坦赞铁路医疗队的经历。实际上不是上课,是作报告,报告会在北院的操场上进行,几乎全校师生都参加了。淮阴中学分南院和北院,南院是教学区,北院是办公生活区。坦赞铁路是在非洲的援建项目,国内上万人在那里施工,医疗队也跟去了。徐大夫不仅为铁路工人做保健,更多的还是为铁路沿线的非洲人看病治疗。看的比较多的病症是疟疾、血吸虫病,还有麻风病。这些病本不属外科,也得看,医疗队人人都是全科医生。他讲了很多看病时发生的感人或者有趣的故事,大部分我都记不清了。

有两件看病以外的事我倒记得异常清楚。一件是思乡。医疗队一去两年,难免莼鲈之思。想家想祖国的心情不可言状,比生病还难受。徐大夫偶然得到一张《人民日报》,一看日期,是二十几天前的,依然如获至宝,从第一版开头到第四版末尾,一字不漏地读一遍,还不过瘾,再读第二遍,几乎能将每篇文章都背下来。还有一件是看大瀑布。坦赞铁路连接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两个国家,坦桑尼亚在赞比亚的北面偏东方向。赞比西河从赞比亚内陆向南流淌,流到边境处突然从悬崖上跌入五十多米深的峡谷之中,形成瀑布,这就是维多利亚大瀑布。边境的另一边是罗德西亚,也就是后来的津巴布韦。瀑布宽度一千七百多米,水体落下深渊爆出雷鸣样的巨响,水花溅起高度有三百多米,每遇晴日,阳光照下,必有彩虹,彩虹并非悬在天边,而是斜挂在瀑布上,宛如幻境。徐大夫在大瀑布获得了一种非常震撼的体验。他在那里留宿一晚,只为领略另一种奇观:月虹。天作美,那晚月亮缓缓上升,瀑布之上的水雾中勾勒出一条彩色的弧线,尽管没有彩虹明亮,却也清晰可见,那就是月虹。

月虹,我从徐大夫那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尽管陌生,但名字本身让人产生很多联想,有一种意象美。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关注月虹现象。月虹就是雾气折射月光所产生的虹,月光是反射太阳的光,自然没有阳光明亮,月虹也就不像太阳照出的彩虹那般明艳,略显朦胧,朦胧自有朦胧的妙处,仿佛是一种羞羞答答的美。除了大瀑布有月虹,雨后的天空也有可能出现月虹,但出现的概率比彩虹小了很多,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自然景观。有一次我去重庆奉节旅行,满心期待能看见月虹,那里山中雾气特别大,我住了两晚,一晚没见月亮,还有一晚有月亮,没照出月虹。我家在珠海,那里地处北回归线以南地区,夏秋季雨水频仍,每遇夜晚雨后初霁,我都会跑去海边观赏,三十年都没见到月虹。从主体的人是否体验的角度看,世界上有三种事物:一是不知道也没有体验过的事物,二是知道并且体验过的事物,三是知道但没有体验过的事物。月虹对于我属于第三种。那些有慧根能了悟的人,在超脱轮回的生命历程中看见世界上的很多风景,包括未曾亲眼目睹和并不存在的事物。我没有慧根也不能了悟,我心中的风景都是我眼睛看见的风景。没见过月虹,确实是一大遗憾。

我从淮阴中学毕业后,就下放农村了。在乡下并未做赤脚医生。大队赤脚医生做得很好,我没有理由替换人家。


作者简介

蒙志军,清江浦人,家住大闸口南侧轮埠路。曾下放清江市郊区公社西郊大队,也曾任教于清江四中,又在广东珠海做公务员多年。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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