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玉林
每一天的清晨,太阳都一如既往地从东边升起,普照着大地,映红了水面。
我欢快地走在大人们的跟前,只要听到汽笛声拉响,就一边跑一边回头喊:
“爸、妈!快啊,船要开啦。”
清江大闸,是里运河上的繁华节点。它也是我们上下班的码头。小时候,我几乎天天跟着父母去上班。
大闸口的运河航运局,就是爸爸的公司。每天我都跟从大人们,在公司门前的码头,乘船去上班。开船的船老大,是南方的蛮子,每次他都站在船头驾驶舱里,转磨着大木轮盘,让船儿顺利通过大闸口桥洞,把满船的工人,带去杨儿庄船厂。
杨儿庄的船厂,是江苏省运河航运公司的下属单位,是淮阴最大的船厂,既修船也能造船。妈妈在厂里做家属工。
“呜…”
汽笛第三次长呜过后,船就要起航了。
船尾的水面,霎时间翻涌起来,浪涛欢腾,马达轰响。随着缆绳的收起,班船缓缓开动,离别了岸边。
我靠在船舱里的窗口,傻傻地看着水儿在奔流,岸上的行人、工厂,全都倒向后边;堤岸上的河柳,随风摆荡着长长的丝条。我盼望着早点看到水门桥、北门桥,还有新建的红卫桥。
河水潺潺向东流,班船不紧不慢开向西头。妈妈端坐在船舱的长凳子上,身旁放着苦钱的工具: 一根细铁棍,做成的铲子。
就是搞小手指般粗细的一节元钢,五、六十公分的长度,光秃秃的,在一头烧红锤扁,然后焊上一块像麻将一样的合金刀块。使用前,要把合金刀头拿到砂轮机上磨成刀口。
妈妈把它紧紧放在身旁的,像宝贝一样看守着,不允许我碰它一下。后来,我才懂得妈妈不让我碰它的原因: 其一,深怕我拿着玩耍,刀口刮破我的手。其二,这是苦钱的工具,我拿去玩耍时万一不慎掉地或碰缺了刀口,岂不是捞不到去苦钱?
这是妈妈的青青之歌,带着几岁的儿子,拿着铲子,跟随丈夫,乘船去做家属工。
过去时光,虽然久远,可留下的记忆难以磨去。
船厂是紧依着河边的,水岸线很长很长。各种各样的船只停靠得一片一片的,河水中央,不时还有船儿驶离。岸边上,有不少在船坞修理的,有轮船,有驳船。还看到小不点大的小划子。
在船上 生活,也挺不错。有回炎热的傍晚,我们没有乘船回家,就留在爸爸的宿舍里。饭后爸爸带着我去到河岸边的船上乘凉,一步摞着一步地踩上跳板,厚厚的跳板却像小姐姐们跳得橡皮筋一样,弹上弹下的,提心吊胆地走完,翻过几条船后,终于在一条大船上停下了。不说,还真不赖,船后尾舱的部分,搞二层小楼似的。底下应是机舱、客舱。上层是平坦坦的木板顶子,边角处是凸起的木边,由于久用,很溜滑,在上面睡觉舒服得没话说,上面还有顶棚罩着,即使下雨也淋不着。
河风阵阵吹来,不久困意顿生,在静心欲眠的时候,不时地能感觉到,河水拍打船帮的涌动响声,就好似一首摇篮曲在脑海跳动…
唔喂…,唔喂…,晚风你轻轻吹拂我…
白天,我会在厂里乱跑,到处溜达。也会去妈妈干活的地方玩。
那是一艘大铁驳子,外边架设着跳板,依靠在船的周围。而妈妈就站在木板架上,手操铲刀正在除铁锈。
只见她一手握住铁铲子的尾部,一手压住铁铲子的中间,使合金的刀口紧贴在铁壳体上,一行连着一行地推拉铲刮,眨眼就铲除了一片。然后移动身体,再一行一行地推拉铲刮,又是一片光亮亮的地方。随着身体不断的移动,铲好的面积越来越大,船体逐渐变漂亮起来了,在阳光斜照下,贼亮贼亮。
妈妈的脸颊却红通通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滴,不时地就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模糊眼睛的汗珠。
船舱内部的除锈,就比较困难了。地方狭窄,耍不开来,站立还不方便,除起锈来特别费劲,而且通风差,闷热难熬,干不了一会就汗流浃背 。
那汗流满面的水珠,一颗颗在滚动,汇聚到一起,妈妈抬头甩了两下,那冒出的汗珠就飞离出去。这汗水带着身体的盐份,带着身体的疲劳,飞离出去。妈妈重又埋下头,继续着烈日下的铲铁驳子的除锈工作。
这份工作,十分地辛苦,要头顶烈日晒,面对铁驳炕。倘若晒得头晕时,就会见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红色小铁盒子,用手指从中抹一点,涂向脸颊的太阳穴那儿,能使人重新精神起来,继续着工作。
这𠆤小铁盒子,就是妈妈苦钱的第二个宝贝“万精油”子,它能把人刺激得辣抽抽的,叫你晒得晕乎乎的立马转变为清爽些,不至于让身体晕倒。
现在想来,妈妈那时候挺坚强不屈的。就如是这湍急而又默默流淌的河水,滋润着我的童年。一头是家面前的里运河水,一头是妈妈苦钱养家的滚滚汗水,它们一道,恩泽我不断成长…
有一次,我站在远处瞭望过去,蓝天白云下,妈妈,身体一点点小,恰似落在铁驳壳上的小蜜蜂。
所不同的,妈妈的蜜蜂,是落在船体外从事着刮铲铁锈的工作;而别的蜜蜂,是落在树上、花丛中,从事着采蜜的工作。但他们却惊人得有一点是一样,那就是勤劳!
晚霞满天的时候,又是一天过去了。妈妈拽着我的小手,迈着急冲冲的脚步,奔向水岸,下班回家。
汽笛声又响起,船儿悠悠地载着我们,开向回家的码头。
穿过船舱里的窗口,看着夕阳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忽然我就浮想到,它多似妈妈干活时,那湿透汗水的,衣服啊。粼粼于波光里的,那是从妈妈脸上滚落下的,颗颗汗珠。
里运河,它是我心里的妈妈河。在我的胸膛里,一直流淌着那悠悠的河水,荡漾着妈妈做家属工的辛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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