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画学散记：气格

画学散记

气格

黄宾虹

张彦远云：右丞得兴处不论四时，如画家往往以桃杏芙蓉花同作一景，画《袁安卧雪图》有雪里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迴得天真。此难与俗世论也。

宋马远全境不多，其小幅或削峰直上而不见其顶，或绝笔直下而不见其脚，或近参天而远山则低，或孤舟泛月而人独坐，此边角之景也。

查二瞻程端伯正揆画言：古人论画，既得平正，须返奇险。

石谷曰：画有明有暗，如鸟双翼，不可偏废。又曰：繁不可重，密不可窒，要伸手放脚，宽闲自在。又曰：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又曰：皴擦不可多，厚在神气。

王麓台熟不甜，生不涩，淡而厚，实而清，书卷之气，盎然楮墨外。石谷以清丽之笔，名倾中外，公以高旷之品突过之，世推大家，非虚也。

画之妙处，不在华滋，而在雅健，不在精细，而在清逸。盖华滋精细可以力为，雅健清逸则关于神韵骨格，不可勉强也。

沈宗敬字格庭，号狮峰，其布置山峦坡岫，虽有格而不续之处，而欲到不到，亦自有别趣也。

古来画家，名于一时，传于千载。其襟怀之高旷，魄力之宏大，实能牢笼天地，包涵造化，当解衣盘礴时，奇峰怪石，异境幽情，一时幻现，而荣枯消息之机，阴阳显晦之象，即之而出。今观名迹，或千岩层叠，或巨嶂孤危，一入于目，心神旷邈，若置身其间，而憺然忘返。古有观《辋川图》而病愈，睹《云汉图》而热生者，非神其说也。至若一丘一壑，片石疏林，不过偶尔寄怀，其笔墨之趣，闲冷之致，虽挹之无尽，终非古人矩胆细心之所在。

古人南宋、北宋，各分眷属，然一家眷属内有各用龙脉处，有各用关合起伏处，是其气味得力关头也。如董、巨全体浑沦，元气磅礴，令人莫可端倪，元季四家俱私淑之。山樵用龙脉多蜿艇之致；仲圭以直笔出，各有分合，须探索其配搭处；子久则不脱不粘，与两家较有别致；云林纤尘不染，平易中有矜贵，简略中有精采，又有章法、笔法之外，。烟客最得力倪、黄，深明原委。

逼塞处不觉其多，疏凋处不见其少，荒幼不为澹，精到不致浊，浅深出入，直与造物争能。

古人作画又得意者另再作之，如李成寒林、范宽雪山、王诜烟江叠嶂之类，不可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