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家犬文

作者/杨威

人之百年，信须臾尔。百年之间，又多离合悲欢之事。细数之也，童稚洎于加冠，父母年富，常在膝前，高中舍乡求学，乡下去城里，亦不过一二十里焉。至于大学，始遥赴他省，然斯时也，血气方盛，顽性未泯，是以绝无分襟判袂之感焉。逮乎纳采结缡，他方宦游，始有江湖契阔，丘山缅隔之痛。继以年近不惑，祖父母年已耄耋，相继远逝，更增人世有常，风流电逝之忧。随年齿之弥增，而亲故之日少，益觉生涯有限，骨肉日短。岁华愈暮，久要愈稀，缅惟将尽，茕茕然一人尔，彼时恋世之意遂绝焉。每念及此，信知腾达如浮云，富贵似流烟。渐以心沉濠上，性耽柱下。

原夫少长乡闾，素爱田园。襟怀淳朴，秉性超然。随涉世之渐深，与契阔之日久，愈倦名势之场，向往鱼桑之田。是以族亲戚属，愈感相亲，对床夜雨，围炉把盏，绸缪之意焉穷。但恨别日多而聚日少，是以故园之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惜之不已。院中所畜者，鸡鹅羊豚，倚柴犬以警夜看家焉。惜人如此，遇物亦然。吾远游并州，去砀郡千余里外，一年返乡不过十余日，屡兴庄舄之吟，不绝莼鲈之思。每当归来，逍遥南塘东池之上，何啻严陵之隐桐庐，陶令之傲南山。每五一十一年关归日，犬则摇尾哈首，雀跃欢欣。晨兴晡夕，缓步陇上，相互奔逐，如携朋唤侣，眷爱之情笃焉。近闻父母言，犬已害病去矣。闻此消息，连日伤心不已。犬虽畜类，亦为生类，较于暂寓天地之逆旅，与含灵又何异焉。豢养有年，类乎亲旧，彼之逝也，乃发夫齿年长而亲故索之幽感，是以念之深而思之痛焉，是为文以怀之。

（2023年2月10日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