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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流背后的五十度灰色 ——闲说晚唐杜牧叙事长诗《赠张好好诗并序》

书接上回,现在就开始说说,在这恰逢大唐帝国的末世里,回光返照的岁月中,杜牧与好好姑娘在洛阳城东某条坊间街巷里的重逢吧。《赠张好好诗并序》也常常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并提,都是咏叹世事浮沉中不幸女子遭遇的诗篇。但相对于乐天的两首,小杜的《张好好诗》因为两人有现实人生的交错差逢,诗文看似铺排流畅,却又言浅而情深,这又与杜甫的那首《江南逢李龟年》很像。全诗前12句回忆了当年好好姑娘年芳十三,初展凤鸣、名声震座的一幕,正是好好姑娘人生最为华丽的一幕。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写好好姑娘的才貌与神韵。

“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沈家竟在滕王阁设宴,邀来满座高朋,等着好好姑娘登场试唱。

“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吴娃起引赞,低回映长裾。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然而好好姑娘却姗姗来迟,吴娃慌忙起身,将好好姑娘扶引至众人面前,一番引介盛赞,而好好似乎有些怯场,低头不语地摆弄着长裙,却愈发显得娇艳动人。

“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繁弦迸关纽,塞管裂圆芦。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一番踟蹰犹豫之后,便是前方高能的巅峰时刻。特别有意思的是,这里小杜还用到了唐代另一位著名歌姬关盼盼的典故,关盼盼生于唐德宗贞元三年,出身于书香门第,精通诗文,更兼有一副清丽动人的歌喉和高超的舞技。她能一口气唱出白居易的“长恨歌”,也以善跳“霓裳羽衣舞”驰名徐泗一带。后来,盼盼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又遇徐州守帅张愔,为其千金赎身,娶回为妾。

在唐代的律法中,是要求一夫一妻的,若有妻再娶,或以妻为妾等均视为违律,要收刑法处置。例如《唐律疏议·户婚律》:“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妾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所以当时男子娶妻一事尤为慎重,多是寻门当户对的良家女下聘。

所以不论是深爱关盼盼的张愔,还是后来喜欢好好姑娘的沈述师,都只是将之纳妾。杜牧虽然也深深仰慕好好姑娘,却始终止于远望,大概是当时还是单身狗,未娶正妻何谈纳妾。他在约五十岁时写有《自撰墓志铭》一文,其中记载说:“长男曰曹师年十六”,这么逆推的话,他娶妻也大概就是在唐大和九年至唐开成三年之间。这也正是杜牧在洛阳与好好姑娘重逢的日子。仔细想想,这其中大概有不少跌拓起伏、辗转悱恻的故事吧。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这几句大概就是对应序文中“好好年十三,始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所叙述的一段经历了。好好在滕王阁初试歌喉,声震四座,由此入江西乐籍,后来又随沈传师入宣州乐籍。“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估计也是在写杜牧自己的暗恋之情吧。

“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身外任尘土,樽前且欢娱。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聘之碧瑶佩,载以紫云车。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这几句应该就是序文中所谓“于宣城籍中二岁,为沈著作以双鬟纳之”。杜牧被自己的好基友沈述师横刀夺爱,将好好姑娘娶走。不过也可能小杜是欣慰的,当时自己尚不能轻言婚嫁,看到好好姑娘得脱乐籍进入沈家,虽然为妾,但也算终身有托,远离风尘,而且还有自己的好兄弟照顾,不知这时的小杜是不是要奉献一个笑并哭的表情包呢。

文中“双鬟纳之”估计是含蓄说好好姑娘以侍妾身份被迎娶。双鬟也指女子二八年华,刚刚成年,到了适婚年龄,也有可能这是暗指好好姑娘以完璧之身入沈家。唐代未婚女子,或家中女婢,往往用鬟作为发式,已婚女子则换为发髻。前者为发辫,盘成中空装,后者则不扎辫,直接将长发梳盘起来,为实心。当然也或有其他含义,比如古诗云'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可见聘礼不菲。

前面说过,唐律虽然要求一夫一妻,但又不限那妾。这大概是在当时的风俗中,妾的身份更像是家中女婢,不能继承夫君遗产、不能参加族中祭祀、死后也不能进族中祖坟,相当于唐代“贱民”中的奴婢,不过相对于乐籍官伎身份来说,还是要好一些。在唐代,贱民分为官贱和私贱,前者人身自由隶属唐帝国官府,终身不可改,后者人身自由归家主、本主私有,可被放良。好好姑娘的乐籍身份属于官贱,被聘为侍妾后,属于私贱,将来有获得良民身份的可能。在《唐律疏议》卷12《户婚律》中有这样的断案实例,“放客女及婢为良,却留为妾者……自赎免贱,本主不留为部曲者,任其所乐。”沈传师下聘迎娶张好好,可能已经为好好放良,将来她是可以有自由身的。

晚唐还有位女诗人叫薛涛,也是官伎出身,不仅能歌善舞,而且文采斐然《全唐诗》收录了她90多篇作品。她被当时很受由中书令出任四川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宠幸,她甚至还帮着“使相”韦皋批阅政务文书,起草公文。后来韦皋所以请示朝廷授予薛涛校书郎的官衔,这可能是韦皋想借此让薛涛脱离乐籍。可惜没有成功,但在坊间女校书薛涛可谓才名远播。不过,也因为终身未脱乐籍,晚年只能在蜀中乐馆里终老。

“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这便是当年两人在洛阳重逢的一幕了。很多人想当然的将这几句理解为“好好姑娘才入沈家没两年就沦落为洛阳酒家歌女。”当垆卖酒是暗用汉代富家女卓文君不顾家中反对夜奔司马相如,后在临邛变卖车马,盘下一家酒馆,之后以买酒为生的典故。当垆也即女掌柜、老板娘的意涵。小牧在诗文中两次用典,一个关盼盼一个卓文君两人的夫君后来均早早亡故。所以,很可能这是暗喻当时沈述师已经亡故,受当时尚在长安任职的沈传师照顾,北上来到洛阳,将其安置,好好便开始以买酒为生。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在长安任职的沈传师大约在开成元年去世,也即公元835-836年的事情,也正是在甘露之变前后。其第沈述师可能随兄去长安游历,并携带好好陪伴身侧。沈传师去世后,没有了其兄庇护照顾,两人经济开始拮据,辗转来到洛阳,买下一家酒家暂时买酒为业,也是很可能的。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这便是笔者特别喜欢的两句了,甚至于在笔者看来这两句可以同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相媲美。小李杜之才名,也正在这两句上。

有位生年较杜牧更晚的诗人叫罗隐,他有篇诗作《赠妓云英》。罗隐当初以寒士身份赴举,路过钟陵县(今江西省进贤县),结识了当地乐营中一个颇有才思的歌妓云英。大约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底至京师,应进士试,历七年不第。后来他再度落第路过钟陵,又与云英不期而遇。见她仍隶名乐籍,未脱风尘,罗隐不胜感慨。更不料云英一见面却惊诧道:“怎么罗秀才还是布衣?”这也许是晚唐末世中刚巧相似的机遇,也有可能是罗隐在向小杜致敬。两人的笔法都十分相似。

再有便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了,“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岐王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封岐王,以好学爱才著称,雅善音律。崔涤是唐初中书令崔湜的弟弟,在兄弟中排行第九,也是个文艺青年,经常在家里办个雅集之类的高端聚会。李龟年是开元时期“特承顾遇”的著名歌唱家,常在贵族豪门歌唱。岐王宅、崔九堂是当时两个文艺名流经常聚会之所,好比如今帝都之三里屯、789两处。这也是正值鼎盛的开元年间,于后世从来难以企及的辉煌记忆中,最为耀眼夺目的几大标志之一了,它们是杜甫和李龟年年轻时关于那场盛世的美好回忆。然而安史之乱后,大唐帝国忽而由盛转衰,世道离乱。早年寻常出入之地,如今却是遥不可企及的梦境了。杜甫于大历四年(769)三月离开岳阳到潭州,一直居留到第二年春天。当逢其时李龟年也流落江南,“每逢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偏巧就在这么一个暮春时节,两人重逢。“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于离乱末世之中,衰病漂泊之际,却意外撞见一场当年的繁华旧梦,该有多少尴尬悱恻呢?

小杜在洛阳重遇张好好不也是如此吗?两人蓦然重逢,当年滕王阁中娇羞弄裙的少女,如今竟有几分江湖豪迈,未等杜牧讶异探问,好好却开口直问道,“多年未见,何事奔忙,当年青衫少年,如今竟有丝丝白须?”正所谓江湖路远,相识虽短,相知却深,缘浅而情长。人生沧桑转折,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聊聊数语,却以道尽。

“门馆恸哭后,水云愁景初。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最后作结的这几句中,“门馆”、“座隅”还有之前的“卓卓立当垆”都分明是晚唐年月里,洛阳坊间街巷中,以自家屋居为商铺,临街设市的写照,好好俨然家主女主以宾主之仪在殷勤招待旧友,与那种酒肆之中侍酒歌姬是完全不同的情景和情态。不仅又想起之前提到的《赠沈学士张歌人》诗,也有说该诗应作于洛阳时,杜牧与好好相会的那段时光。想想也不无可能,这种社交场合里赠答酬谢的诗文,往往多写眼前的即情即景,偶有追忆、遥想的修辞,到了全篇作结的时候,终究要落到当时当下。“吴苑春风起,河桥酒斾悬。凭君更一醉,家在杜陵边。”有可能正是杜牧、沈述师和张好好,经历几许人生起伏后,在洛阳重聚,把酒高歌时的情景。那时的京都长安波澜动荡,一场惊天密谋正在酝酿,而洛阳东都却依旧歌舞升平,繁华喧闹,世人正在挥霍着那个年代难得的传奇与精彩。当时正在欢歌笑语的人们从来不会想到,就是在这一年的初冬,随着大唐帝国皇宫里爆发的一场血腥惨案,自此太阿倒执掌,“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与藩镇武将勾结“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而帝国官僚却在牛李党争中消磨着,唐王朝从此开始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古代中国中古世界的崩溃早已悄然开始。就是正直这样一个乱世将至的时日之中,在洛阳城东某条不知名的街巷里,杜牧与沈传师、张好好三人聚在自家酒馆中,这天很少客人来,于是杜牧提笔作书,好好载歌起舞,沈述师估计又在烂醉,胡言乱语着“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晚唐的余晖映照着寂静的街巷,不知谁家之中偶有笑闹鼎沸,远处运河之上依旧熙熙攘攘,河边垂柳在和风中摇曳,南北两市的酒肆里缥缈着胡姬的歌声,风雨飘摇的帝国,红尘中迷失的男女,难忘的相聚,遥远旧梦,就在诗人的笔下成就了一副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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