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咩咩的西游鬼话
01
玉面狐狸第一次见着牛魔王的时候，是在积雷山上摩云洞中。
那是她父亲万岁狐王的葬礼。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玉面公主穿着粗布孝服，在灵前哭得梨花带雨。
狐王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小女儿和万贯家私。
玉面公主自幼娇宠，不通人情世故，狐王临终前始终不能放心，要她赶紧找个男人托付终身。
万岁狐王的遗言里，能做积雷山女婿的男子，必然得满足这两个条件：
一是有本事，能护幼女一世平安；
二是忠厚老实，不至于因为这百万家产而诓骗她。
玉面年幼，也深知亡父一片苦心，丧仪之上，请来无数父亲生前好友、青年晚辈，只为挑一个如意郎君。
挑来挑去，挑中了牛魔王。
【原著：积雷山摩云洞，有个万岁狐王。那狐王死了，遗下一个女儿，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赘为夫。】
听说这牛魔王，昔年做妖怪时，与那花果山的孙悟空交好，是七大圣之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是个不可多得的枭雄。
听说世人都将老实勤恳之人比作老黄牛，他虽是头大白牛，想必也踏实勤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你看他生得粗狂孔武，号称“大力王”，举止却儒雅有风度，那玉面公主如何能不倾心？
02
“牛魔王，你愿做我的夫君吗？”玉面公主泼辣率真，对他直言。
牛魔王一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个水汪汪的大美人儿，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是···
“我有山妻在家，无法娶你。”
玉面公主说：“那我去与你那原配夫人说一说，教她把你让给我。”
牛魔王笑了：“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面对美人告白，牛魔王有点纠结。
说实话，他与铁扇公主成婚千年，早没了当初的浓情蜜意，不过凑合过日子罢了。可无论如何，抛弃糟糠之妻，老牛他还做不出来。
铁扇公主何等人也？
【原著：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
她本是个得道的女仙，脾气暴躁背景通天，人称“罗刹女”，手里一柄芭蕉扇就难对付。
惹恼了她，牛魔王有几条命去赔罪？
见老牛犹豫，玉面公主又说：“我有万贯家私、高山洞府，尽可与你。我不求正室之名，只因父母无依，想求一英雄护身养命，你若舍不下那原配夫人，亦可时时回去。”
牛魔王好色，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何况——万岁狐王的遗产，江湖上多少人眼馋羡慕？
他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
03
牛魔王做了玉面公主的上门女婿，每天诗酒风流、看花赏月，日子过得好不痛快。
【原著：“原来牛魔王正在那里静玩丹书”，老牛原是个风雅之人。】
从前与铁扇公主在一起时，她在火焰山仗着芭蕉扇收过路费，非要别人用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来供奉，俨然像个山大王，实在粗鄙，哪里有神仙的样子呢？
【原著里老牛说：“我当年做妖怪时，也曾会他”，说明如今牛魔王已入仙籍，不是妖怪了】
反观玉面公主，虽是狐狸精，却品位高雅、别具一格，何况年轻貌美，性情娇憨，单纯有趣。
她不但把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连铁扇公主那边都安抚妥当，每个月定时给她送金银珠宝。
说起来是他在外面找了个小三，实际上，是他和铁扇公主都被这位小三包养了。
【原著：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载，也不知送了他（指铁扇公主）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
若说一开始，牛魔王情愿做积雷山的上门女婿，只是看中了万岁狐王的遗产，但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自己这位红颜知己。
小女生总有点英雄崇拜情结，他就给她讲当年在花果山时，如何与齐天大圣一起叫板天庭，呼呼喝喝，威风凛凛。
她觉得日久无聊，正好他会七十二变，天天变戏法给她看，只是他身子庞大，若变雄鹰、变饿虎倒还帅气，变蝴蝶变白鹤时，样子就有些可笑了。
玉面公主看了哈哈大笑，他也就跟着笑——这世上还有什么风景，能比美人开怀更好看呢？
他在积雷山上住得乐不思蜀，将原配娘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好在铁扇公主也从来放不下架子打上门来，两边相安无事。
04
成婚不到两年，那泼猢狲打上门来了。
说实在的，老牛跟孙悟空虽然是结拜兄弟，可五百年前他被压下五指山后，两人就再没了联系。
不久前孙悟空护持唐三藏西天取经，招惹了红孩儿，害得他被观音收去做了善财童子，牛魔王知道后，气得在洞府嚷嚷了好几天，终归不敢得罪佛门，只是心里始终压着一团怒火。
猴子不知好歹，自己找上门来，竟说：“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铁扇公主央来请牛魔王的。”
玉面公主气得耳根子通红：“这贱婢，着实无知！”
自从招赘了牛魔王，她一心想和正房搞好关系，芭蕉洞里大小童仆，一应用度全是她送过去的，不晓得塞了多少好处，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铁扇公主怎么还要上门讨夫？
好不要脸！
孙悟空掏出金箍棒大喝：“你是赔钱嫁汉，你倒不羞，却敢骂谁？”
玉面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等凶恶场面？吓得花容失措，连忙逃回洞府。
【却说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唬得兰心吸吸，径入书房里面。】
老牛见爱妾受了委屈，好言温存了良久，才将人安抚下来，取了披挂拿着混铁棍就出门去。
玉面公主在洞府中等啊等，等了足足一日夜，牛魔王在外与孙悟空、猪八戒赌斗，去了芭蕉洞见老婆、下了乱世碧波潭会朋友，她全不理会。
直到听说孙悟空带着猪八戒和火焰山土地等人以多欺少，她才担忧起来，把身边所有的护卫都派出去帮忙。
【玉面公主听言，即命外护的大小头目，各执枪刀助力。前后点起七长八短，有百十余口，一个个卖弄精神，拈枪弄棒，齐告：'大王爷爷，我等奉奶奶内旨，特来助力也！'
牛王大喜道：'来得好！来得好！'众妖一齐上前乱砍。八戒措手不及，倒拽着钯败阵而走，大圣纵筋斗云跳出重围，众阴兵亦四散奔走。】
为了救情郎，她奋不顾身，却得罪了猪八戒和孙悟空。
牛魔王得胜归来了，她上前殷勤服饰，听他讲如何威风八面，如何将那孙行者打得落花流水。
玉面认真地听着，其实她知道，那猢狲厉害得紧，夫君十有八九在吹牛，可那有什么要紧的？这桩闹剧总算是过去了。
她还有点不高兴，孙悟空不过是想借芭蕉扇罢了，那扇子又不在她这里，何苦特地来羞辱她一顿？
果然，妾室就是妾室，他的结拜兄弟心里，只承认那芭蕉洞里的罗刹女是嫂子，而她，不过是个小三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怏怏。
05
洞外又吵吵嚷嚷起来，孙悟空竟然不死心，带着土地、阴兵又打上门来，把大门都打得粉碎，牛魔王连忙穿戴了披挂应战。
玉面公主忽然有些忧心，想劝他别去，然而终究是没有拦住。
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直没有消停，她焦急地在门口张望，只听见孙悟空说了一句：“你两个打进此门，把群妖尽情剿除，拆了他的窝巢，绝了他的归路。”
她心惊，连忙逃入洞中，怎奈身边小妖都出去帮牛魔王去了，她竟无一个护卫在旁。
猪八戒举着钉耙杀进来，不由分说，就对玉面公主痛下杀手，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打得过昔日的天蓬元帅？
一声惨叫，魂归西天！
【八戒笑道：“那老牛的娘子被我一钯筑死，剥开衣看，原来是个玉面狸精。那伙群妖···已此尽皆剿戮，又将他洞府房廊放火烧了。”】
在神仙的价值观里，妖精的性命从来都不打紧。
玉面公主被钉耙活活打死，死后甚至遭受了拨开衣服的奇耻大辱，属下被屠戮殆尽，父亲留给她的家业也一把火烧光了，下场何其凄惨！
然而，猪八戒在对孙悟空说这事儿的时候，是笑着的。
出家人慈悲为怀，唐僧连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死，可妖精的性命，却从来都不是性命。
玉面公主在临死之前，才意识到，原来，无论她有多么美貌、多富有，无论她对牛魔王多温柔，都没有办法跟铁扇公主相比。
并不是因为她那原配的身份，只因为，她是仙，而她却是妖。
身为妖精，就是原罪吗？
06
你看牛魔王身边的那些人，儿子红孩儿就是一土匪路霸，敢假冒观音，还敢吃唐僧肉，作恶多端；
铁扇公主霸占火焰山多年，靠芭蕉扇收取过路费，周边百姓必须年年享祭；
牛魔王的弟弟如意真仙，跑到女儿国去霸占了落胎泉。
一家子全是利用特权垄断市场、谋取暴利的家伙，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只因是神仙，就能被轻松饶恕，修成正果。
而玉面公主，从未做过坏事，跟其他狐狸精相比，她既不像比丘国的白面狐狸那样吃小孩心肝，也不像九尾老狐想吃唐僧肉。万贯家业全都是继承遗产，还全送给了牛魔王和铁扇公主。
唯一犯下的罪，就是当了小三。
可她与牛魔王在一起不过两年，铁扇公主与他的婚姻早在那之前便名存实亡了！
最大的证据，便是红孩儿没有一点遗传自老牛血脉，他头上没犄角、身后没尾巴，口喷三昧真火精通五行之术，铁扇公主还莫名其妙和太上老君有了一把情侣芭蕉扇。
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偏偏自己与那情夫的身份有云泥之别，他既不能离婚，又不能家暴，除了躲得远远的另寻新欢，还能怎么样？
有人说，玉面公主得了紫霞仙子的病，却没有紫霞的命。
紫霞的意中人穿着金甲圣衣，巧了，牛魔王也有一套：
【只见——头上戴一顶水磨银亮熟铁盔，身上贯一副绒穿锦绣黄金甲，足下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间束一条攒丝三股狮蛮带。】
玉面公主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救她。
她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牛魔王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他被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擒住，押回天庭。
书里没有记载他后来怎样了，但对比那私自下凡的奎木狼，犯下滔天大错后，也不过被罚在兜率宫烧了一年柴，牛魔王的下场想必不会很惨，说不定还因此捡个仙官当当。
最后这一对夫妻，阻挠取经的大罪无人理会，借了扇子还要还给人家；而玉面狐狸，不过恰好经过，却满门抄斩、身死名裂，连衣服都被扒得干干净净，无人收尸。
这让人想起奎木狼和百花羞，原本是恩爱情人，下界为妖，最后依然回归仙位，但做妖精时生下的两个孩儿，却被悟空八戒活活摔死。
稚子何辜？玉面狐狸何辜？
神仙菩萨的正义里，便是神仙佛祖犯天大的错也只消忏悔两年，妖精只是不巧撞上，便是万劫不复。
身为妖精，就是原罪吗？
不知日后的午夜梦回里，牛魔王可还会想起积雷山上的那段欢乐时光？是否还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姑娘，倾尽一切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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