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生命意义

　　我仔细的端详着那个女人的脸。似曾相识。恍然想起，在某年的七月，她已经死去。她的相片，停留在我的工作簿。我见证过的，似乎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真想看看她活着时候的样子。即便，这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有时候很难想象，一个精心构造了二十多年的世界，竟会如此轻易的粉碎、风化，不留一点的痕迹。没有爱人的痛哭，没有朋友的凭吊，没有亲人的缅怀。只有陌生的我，只有这个不起眼的笔记簿，定格着她某一刻的痕迹。离去，如此孤单而静寂。

　　和生命一样脆弱的东西一定还有很多。但我还没有发现。我攥着手中的时间之沙，一粒一粒的看它落下。生怕遗漏，但竟在遗漏。

　　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无价的。我是说，包括你所敬重和珍爱的生命。年复一年，总是有人在福布斯上向我们灌输，某某某，身家几何。那其实是某种幻觉。太多的时候，几十块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记得有个面色漠然的家伙告诉过我，没有谁的命超过5万。人民币。黑道的市价。

不同的情景决定不同的生命价值。残酷的真实就潜行平静之下。世界如此。

　　但这说明不了我们的卑微。在有限的时光之中，对于我们有限的亲人、爱人、友人，我们，居然还是那么的重要。超越，一切货币的概念。我们可以想象的消失，无疑会给他们带了不可磨灭的恸哭和追忆。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我们，将占据着最重要的那个席位。他们穷尽一生的奋斗，也许仅仅是，与我们开怀一笑。

　　所以，可以说，我们的生命，并非定义的那么宽阔。我工作簿的那几个女人，最终也将遗忘。最能代表她们存在过的，是遥远的角落里，白发的哭泣，不可名状的哀伤。

　　大多数的事件都可以忽略。你必须经历的，仅仅是生命的一个过程。独一无二的你，交叉于无数的场景，却仅仅，存活于寥寥可数的记忆。

　　不要指望，纸上的财富抑或，外在的功名，可以代表我们的价值。百年之后，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意义，并非你所感觉的那样，亘于时空。尘土之中，你我什么都不是。最现实的意义也许在于，在瞻仰的某个瞬间，居然有人为我们痛哭不止。你看出来，那是父母，爱人，朋友。仅仅如此。

　　所以，残忍而言，我们的生命，仅仅是对于爱我们的人的意义。不管我们的心灵是否纯洁，不管我们的奉献是否足够。因为情感上的牵连，因为血脉上的相通，我们的生命幸而在心跳停止之后得以延续。失去你之后，他们无法弥补的感情和遗憾有多少，你的价值就有多少。石碑可以铭刻你，口碑可以传颂你，史书可以记载你，但是，那仅仅是一堆铭刻时光的冰凉刻度。不可感受，不可触动。

　　那么我们能够奉献的，也许该是亲人的抚慰，爱人的眼泪，知己的会心一醉。在我们所有能够想象的意义中，他们，也许代表了全部。从这个角度，看伍子胥鞭尸，看俞伯牙摔琴，看吴三桂愤怒，似乎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生命意义，本来就没有外人修正的余地。

　　上世纪广为流传的一段谎言这么说：“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么度过，当他回首往事……”——和产生这段谎言的制度一样，你从字里行间读不出一点人的气息。只有一个可怜的奴隶，在幻想自己存在的伟大意义。因而，如果可以嘲笑，那我们就嘲笑这种宽阔吧；如果狭窄方能饱满，那我们就狭窄吧。

2005-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