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大师记不得如何与丰子恺先生相识的。
他却记得,子恺先生在杭州教书时,每年都要带领学生去西湖写生。
每次他们都要在一起相聚几天,一块儿在西湖上荡舟,一块儿喝酒,一块儿作画,畅谈艺事。
后来,丰先生到了上海,他们往来就更多了。
海粟说,丰先生是佛教徒,而他是无神论者,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
海粟喜欢丰先生的绘画,说“漫画”一词,就是他的首创;说他的漫画作品里,有一片天真和童稚之情。
海粟敬佩丰先生的品德文章,说他的“散文拥有国际读者”,他的《缘缘堂随笔》写得“流畅清淡”,是部风格突出的散文集,其味醇如美酒,值得再三品味。
上海画院成立,丰子恺先生当选为院长。
他对海粟诉苦说:“我的手都生了,只能算半个画家,不懂中国画怎么当院长?”
海粟给他鼓励道:“你是老艺术家,老早就写过《西洋美术史》,又懂古画,你不但能当,还一定要当好。”
1965年深秋,海粟去看他,他正在翻译日本平安时代著名女作家紫式部写的《源氏物语》,原著90万言,素有日本《红楼梦》之称。
用旧十行纸写成,放在案头,有两尺多高。他正在逐句推敲,见海粟来访才放下笔。
他们谈了很久,又忧心忡忡地谈及从新闻媒体中预感到的暴风雨,要来的信号。
不久,海粟就听到说丰先生被点名批判了。
继之,海粟也被揪出来了。
此次相别,也就成了永诀。
丰子恺先生给海粟的最后一封信,是1972年写的。
这封信是推荐一位青年朋友来见海粟。
可这封信海粟直到1975年9月16日,方接到。
他在接到这封信的同时,也得到了子恺于前一天—公元1975年9月15日,含冤而逝的噩耗。
这时的海粟,本不堪负荷,中风在榻,不能起坐行走。
这个噩耗,使他肝胆俱裂,泪水浸湿了鬓发。
丰先生的影像,却顽强地呈现在他朦胧的泪眼中,他们互相帮助、相聚同游的许多往事,此起彼伏交替出现在他心头,他泣不成声地吟道:
暮年兄弟少,悲君亦自悲;
泪雨满床头,真梦两依稀。
这天,伊乔夫人刚好给他领回来了生活费,他要她去买鲜花,给丰先生扎个花圈。
那时,养花被批判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谁还敢养花?
伊乔夫人很为难地说:“现在买不到鲜花呀!去扎个纸花圈行么?”
海粟老人摇着头答道:“不行,纸花是假的,无香无色,我要送给子恺真花的花圈。”
他以诵诗般动情的语调说,“真花,有永存的生命,馨香远播,秀色长存,他和他的艺术,都是有生命的真花,唯有真花,才配敬奉在他灵前。你一定得想办法买到真花,你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全部拿去买花吧!”
伊乔说:“不是我舍不得钱,这个月的日子我来另想办法过。可我到哪里去买呢?”
这时,常常偷偷来看他们的学生吴侃来了,他说:“师母,你莫急,我骑车到几个公园去转转,看看是否能弄到。”
伊乔把刚领回来的生活费,全部拿出来交到吴侃手里,海粟还再三叮嘱:“你一定要想法买到呀!”
吴侃跑了好几个公园,费尽了唇舌,才到虹口公园买到一些鲜花。
伊乔亲手把它们扎成了个花圈,请吴侃送到龙华火葬场。
这用鲜花扎的花圈,在那时是非常罕见的,它在稀落的几只纸花圈中,格外显得艳丽夺目,芳香飘溢。
它象征着他们天长地久的友谊。
丰先生的家属,见到海粟送的这只唯一的鲜花花圈,放声痛哭地说:“刘先生把生活费都买了鲜花,用什么去买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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