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探讨的问题,其一是赐贝的主体箙㠱,是什么性质,是人名,还是官名,或是族名。此铭中的箙,只写了一个矢旁,不同殷金文其他箙字,有两个矢,如(集成9370)。有两个矢的箙,在殷金文中实际基本是族徽,有的画得非常象形,如(集成10012),且箙、钺经常组成复合氏名(集成5101、6166、6386)。此铭的箙,则显然不是族徽,笔者的看法,其性质是官名。陈梦家先生,认为殷王朝武官里有箙,曾举殷墟卜辞“多箙”为证,[4]查验相关材料为“供多箙”(合集5803、5804,典宾),既然是“供”于王室,可见多箙地位似并不高。此铭的箙,应是统领多箙的官,身份较为尊贵。殷墟卜辞中,也有作为贞人的箙,常见于宾组卜辞。宾组、历组卜辞中有一个重要人物箙,曾参与主持大型禳祓祭祀,祭祀先王大丁、大甲、祖乙,用百鬯、百羌,并宰杀三百牺牲(合集301),推测其身份也是管理多箙的长官。我们认为此铭中的箙为官名,还有一个考虑,即殷金文中出现的贵族人名,基本是单字,很少用双字或多字,出现双字者,其首字多为官名,如寝、宰、戍等。箙下的㠱,可能是私名,也可能是所出的氏名,考虑到㠱在殷墟卜辞和殷周金文中多以氏名出现,如㠱侯(合集36416)、亚疑㠱侯(集成3513)、㠱伯(昔鸡尊、卣,陕金30、31)等,觥铭中的㠱,是族名或氏名的可能性较高。那么,箙㠱就是指来自㠱氏、掌管多箙的长官。除去族徽之外,箙官在殷金文尚未有发现,故此觥盖铭文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接受赐贝的贵族,也就是作器者,前面已提到他的名字是个新见字,暂且释作。按学界以作器者命名青铜器的原则,此器可定名为觥。因盖铭简短,不知他出自哪个族氏。他作为箙㠱的臣属,是否也分管部分多箙,已不可细考。他所受赐的贝,数量不多,从合文角度看,可能是三朋,但仔细观察朋字最上面一横,还是比其上的两横稍长,也就是说,稳妥起见,还是释为二朋,当成两个字较好。箙㠱赐贝二朋,为殷代赐贝金文又增添了新材料。笔者此前,曾系统概括殷金文的特征,提出赐贝是殷王朝一项重要的行政机制,并影响到西周早期乃至穆王之世的政治制度。[5]现在看来新材料的出现,也不断证实这一认识是基本正确的。[6]但也有个别新见殷金文材料,赏赐并非赐贝,而是赐玉,如近出的陶觥,这里面的问题,还可进一步探讨,并不影响赐贝礼仪是殷周文明一个显著特征的事实。进一步加强考察和研究殷周金文材料中记载的赐贝制度,也有助于开展相关铜器断代、铭文解读等具体实践工作,希望能引起学界的重视。觥盖铭最后仅简要地说,用作彝。这是受到空间限制的权宜做法,正常的格式是,用作祖先日名尊彝,另外会铸上族徽。日名、族徽都是殷文化的显著特征。如前文所述,觥盖上省略的信息,只能寄望以后找到器身,再做观察研究了。附带说一下,觥是殷式酒器中,较为特殊的类型,笔者曾推测觥是爵和尊的结合体,并兼具二者倒酒和贮酒的功能。因为个别爵也有类似觥盖的器盖,其爵柱可能就是固定觥盖用的;而觥的器身,无论方圆,均与尊较类似。[7]殷式酒器,包括觥在内,一般都自名为彝,或称尊彝,进入西周早期也还是这种情况。西周中期以后,殷式酒器式微,逐渐消亡,铜器泛称彝的时代也就过去了。至于殷代和西周早期,也有部分铜器的自名,不是通称的彝,而是专称,这个问题则需要再做探讨。总之,觥盖铭符合殷金文的一般特征,盼望考古学家能再找到其器身,使之璧合,恢复其铭文的完整面貌,提供更多的史料信息。附录:古文字著录书简称:
1.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78-1982年。(简称“合集”)
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中华书局,1984-1994年。(简称“集成”)
3.张天恩主编:《陕西金文集成》,三秦出版社,2017年。(简称“陕金”)
附图:
1.笔者所作摹本
2.邵家棚遗址觥盖铭文照片(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新华社发)
3.仲子㠱发觥(陕金814)
补记:感谢郭旭东先生最先审阅拙稿。感谢葛亮、董珊先生在中国古代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的电子摹本制作讲座,本人受惠良多。感谢孙亚冰先生指出原摹本问题,现已据改。2022年5月28日
注释:
[1] 《河南安阳发现商代“册”族居葬区》(记者桂娟、袁月明),人民网,http://pic.people.com.cn/n1/2022/0106/c1016-32325307.html。资料照片为新华社发(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本文引用图文资料均出于此报道。
[2] 朱凤瀚:《中国青铜器综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96页。
[3] 严志斌:《商代青铜器铭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1页。
[4] 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0年,第511页。
[5] 刘源:《论殷金文的特征体系》,《故宫博物院院刊》2020年第11期。
[6] 刘源:《新见义器、韦卣及毳器铭文反映的周承殷制现象》,朱凤瀚主编《青铜器与金文》第6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
[7] 刘源:《研究殷周金文需要注意的青铜器分类问题》,《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7月30日第5版“绝学回响”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