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传统古建筑多为木结构建筑，木结构建筑最大的特点是结构精美的木质梁架以及独特的斗拱铺作工艺。古建筑以柱承屋，柱柱皆有柱础，每一时期的柱础自成一体，在装饰纹样上表现尤为突出。山西素有“中国古建筑宝库”之称。据不完全估计，山西境内现存登记在册的历代古建筑有18000多处，年代全，历时长，柱础也呈现丰富多变的特色。以往的研究多专注于建筑学或工艺美术的角度，对装饰纹样的研究则处于边缘地位。本文通过对山西柱础装饰纹样的初步分析，以小见大，探讨山西古代建筑艺术所反映的文化特征，进一步深化对山西传统建筑的理解和品味。
一
概述
柱础，即房屋柱子下面的基础。其最早的记载是《淮南子·说林训》中的“山云蒸，柱础润”。根据考古资料，在新石器时代，柱础作为柱子的重要附属便出现了。在陕西庙底沟的仰韶文化遗址，近方形的遗址周围遗留着许多柱洞，这是目前发现的中国建筑史上最早的柱础雏形。一方面，柱础将柱子的荷载重量传递于地面，分布于较大面积上，保证了古建筑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另一方面，柱础可以防潮，使柱脚免受腐蚀和碰损。柱础虽因机能上的需要而产生，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柱础逐渐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尤其是具有装饰作用的柱础，通常用于象征主人的地位或人格，其在装饰方面的作用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其最初稳固建筑的功能。
根据现有的考古资料，山西地区没有发现过东汉之前的古建筑柱础实例。魏晋南北朝时期，受佛教文化的影响，古建筑柱础盛行以莲为主要题材的装饰纹样，一直延续到隋唐。辽宋时期，柱础装饰纹样进一步发展，出现了牡丹、凤凰等图案。元明清时期是山西古建筑柱础纹饰发展的高潮阶段，典型代表是明清时期的晋商大院。这些大院现存的柱础数量众多，形制丰富，雕刻精美，纹样装饰繁多，如花鸟、山水、人物、器物和天象等。
二
装饰纹样
（一）动物纹样
中国历来就有将奇珍异兽形象刻在生活用品上的传统。在山西现存的柱础中，动物纹饰最多。
1.狮兽
狮子作为外来物种，却与本土特色相融合，成为中国文化中具有吉祥寓意的代表之一。中国的狮子形象尤其注重其灵性的表现，刻画的狮子，或威武雄健、气势凛煞，或敦厚淳朴、憨态可掬，或活泼顽皮、稚气可爱，或面色平和、神气安详……千姿百态，喜怒哀乐，皆能反映到狮子的情态上。匠人借助狮子的造型，表达了他们对生活的直接体验。
狮子被认为是百兽之王，可以辟邪除晦。多只狮子表示“诸事如意”，狮子配以长绶带表示“好事不断”，加上钱纹则表示“财事不断”。如皇城相府的柱础（图一、图二），前者狮子戏绣球，寓意好事在后头；后者双狮成对，则表示事事如意。皇城相府本是陈氏家族故居，是清代北方声名显赫的文化大家族。这样的权贵之家，把狮子作为富贵和势力的象征，通过狮子纹样的组合表示主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此种纹样在常家庄园、王家大院等也出现过。
图一 狮子戏绣球
图二 双狮成对
2.生肖
生肖文化是先民智慧的结晶，得到了民间的普遍认可和喜爱。十二生肖代表十二地支，同时被人们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表达了人们美好的祝愿和心灵祈求。也正因为如此，以生肖为题材的各式吉祥物受到历代民众的喜爱。
十二生肖中，山西柱础的装饰题材以龙为首。“龙”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在中国传统社会中被认为是祥瑞之兽，成为柱础装饰题材的首选。龙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柱础上，如拐子龙、云龙纹、云纹、卷纹等，多作盘曲状。其中柳氏民居柱础对变形龙纹的应用最为突出，其造型以龙头为首、卷草为身。在封建社会，龙纹为皇帝专用，百姓不得应用。在柳氏民居中变形龙纹的出现，或许表达了柳氏家族不甘寂寞，虽然身隐深山却志在四海的豪情。
其次是牛、羊、马和猴。牛代表勤恳、勇敢，是“视死如归”的象征，人们通常将其刻于柱础上用来表现主人的勇气、忠诚。羊，代表温和、善良，寓意“三阳开泰”、吉祥如意。马，代表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用来表达主人的豪放不羁。猴，寓意“封侯晋爵”，表示主人对仕途的追求。常家庄园和王家大院中都出现过此类的纹样，特别是猴的装饰纹样（图三），体现出晋商在经济已经发达的情况下对参与政治生活的渴望。
图三 王家大院猴子纹样
3.鱼纹
鱼纹是最早出现的动物纹之一，早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和玉器中就已有体现。鱼的形象也较多出现在山西古建筑装饰上。鱼所象征的内容丰富多样。其一，可能与龙有关系。鱼龙共生水中，龙为神兽，鱼却属凡物，古代神话传说二者之间有一道龙门相隔，鱼只有经过长期修炼才能越过龙门而成为神兽，所以在建筑石雕上常有“鲤鱼跃龙门”的题材。其二，鱼属卵生动物，产仔多，繁殖力强。中国古代，多数家族极重视子嗣繁荣，古代婚礼中有新娘出轿门以铜钱撒地即“鲤鱼撒子”的习俗。鱼产仔有儿孙满堂的寓意。其三，鱼与“余”谐音，含有多余之意，多福、多财、多寿皆人之所求。正因为鱼的多重象征作用，所以成了传统建筑装饰中的常见主题，如王家大院中柱础石上多有鱼纹样装饰（图四）。
图四 王家大院鱼纹样
4.蝙蝠
蝙蝠的装饰图案在柱础中出现得也相对较多，多取其“福”字之音，被当作幸福的象征。在传统文化中，蝙蝠的飞临寓意为“进福”，蝙蝠飞在眼前，称为“福在眼前”，蝙蝠和马组成了“马上得福”，和云纹组合在一起，意为“洪福齐天”，和寿山石加灵芝组合在一起，则为“平安如意纹”。此种纹样在常家庄园石雕纹样里应用最多，宗祠游廊柱础石上有“蝠”“寿”纹样，连献厅柱础上也有蝙蝠图形。
（二）植物纹样
植物纹样来源于大自然，又不同于大自然。植物形象本身就能满足人们审美的需求，在转换为装饰纹样的过程中，具有更加饱满的表现力。宋《营造法式》中介绍雕饰纹样“有十一个品种：一是海石榴花，二是宝相花，三是牡丹花，四是蕙草，五是云纹，六是水浪，七是宝山，八是宝阶，以上可以一并使用；九是铺地莲花；十是仰覆莲花；十一是宝装莲花，以上可以同时应用于柱础之上”。在山西现存的柱础中，这几种装饰图案均有分布，但以莲花、牡丹花和宝相花为主。
1.莲花
莲，古称芙蓉、芙集、水芝、荷花，在柱础雕刻的植物纹样中占很大比重，其通过宗教传入我国，流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莲的广泛使用，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观赏价值。莲花具有极高的观赏性，即使在今天，也常被作为景观花卉而专门栽培。第二，宗教寓意。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不仅受到统治者的重视，在民间也建立了深厚的基础。莲花净土指佛国，在佛教中莲花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如宁静、愉悦等。第三，品格高洁、生活幸福的象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文人多借助莲花表达内心的坚贞不渝；花开并蒂代表夫妻恩爱，是爱情的象征；莲花枝繁叶茂，象征家族子孙绵延，昌盛不息。
2.牡丹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常被国人视为富贵、吉祥、幸福的标志，自唐代便受到国人的极力推崇。作为吉祥的标志，牡丹自然也是柱础装饰纹样的常选题材。
首先，牡丹是富贵的象征。因其姹紫嫣红，从气质上给人以富贵之感，所以牡丹被称为“富贵花”。追求富裕，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这也正是牡丹受到广大人民喜欢的本质内涵；其次，牡丹象征高风亮节。其生长在丛莽之中，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绽放出绚丽的花朵，所以常被用来比喻劲骨刚心、不畏权贵的优秀品格。此外，牡丹与不同的植物搭配，还具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如牡丹与海棠组合表示“光耀门庭”，与长春花组合表示“富贵长春”，与荷花、菊花、梅花一起表示“四季长春”等。
3.宝相花
宝相花，又称“宝仙花”“宝花花”，被视为佛教的专用花，它集所有花之美于一身，在实际生活中并不存在。宝相花随佛教一起传入中国，和佛教一起渗入中华传统文化。由于其本身有雍容华贵之感，因此在向来崇尚富贵、吉祥的民族文化里，很快得到发展，成为中国传统建筑的独特装饰纹样。
综上所述，柱础的装饰纹样以动物纹和植物纹居多，多是借助纹样的象征作用来表达主人的情感寄托。此外，在山西传统建筑柱础上，还有一些其他纹样，如“卍”字纹、人物纹、故事题材纹样等，它们共同构成了山西传统建筑装饰纹样体系。
三
装饰纹样的专门分析
柱础虽然为附属构建，但在外形上却是独立的，给了人们丰富的创造空间。人们对装饰艺术的迷恋，自古有之，这与审美情趣、心理因素和社会地位等息息相关。凡纹路必具思路，是图像皆有意象。柱础装饰纹样作为建筑部件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特定时期精神文化的体现。山西传统建筑的柱础装饰纹样在一定时间、一定地域内构成了人们习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该地的文化特征。
第一，吉祥寓意的寄托。无论动物纹样还是植物纹样，都是屋主情感的寄托，如对仕途的追求，对家族平安的祈祷，对财富的期盼等。
第二，技艺高超的体现。柱础装饰形制花样繁多，雕刻手法复杂，高浮雕、浅浮雕相结合，主次搭配，形象生动，不仅具有超高的审美情趣，更体现出工匠的高超技艺，是特定时期手工业技术发展的表现。
第三，社会因素的影响。山西传统建筑柱础的装饰纹样融合了佛教、儒家以及道家的思想因素。如莲花、宝相花纹样的应用，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佛教的传播；梅、兰、竹、菊纹样的应用，体现了先民对儒家美学的钟爱；八仙装饰等纹样则体现了道家思想的渗透。
柱础在建筑中的地位相当重要，但是功能却很容易满足。其从最初的实用功能到后来兼具多重象征意义，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柱础装饰的独特性，不仅在于其装饰效果的表达，更在于通过艺术加工，表现人们对美的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山西传统建筑的柱础装饰纹样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尽管在现代建筑中，柱础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其纹样依然对现代装饰设计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柱础的装饰纹样与现代设计在相互碰撞中有了新的表达方式，也必将焕发出新的魅力。
END
图文 | 魏娜（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原文刊于《收藏与投资》2022年07期
此处省略注释
责编 | 静 静
初审 | 魏 娜
终审 | 郑 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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